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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六)白皚皚的雪地裡,少年時的胡楊將他乾淨的圍巾套在單薄的我的脖子上,對我微笑……

  我離開了賓館,回到自己先前租住的房子。徹夜開著燈,我害怕黑夜。濃濃的夜色,是何煒憂傷的眼睛。

  找到胡楊的住所,我剛要按門鈴時,身後有個溫柔的聲音,周洛兒。我回頭,看到胡楊。

  他看著我隆起的小腹,遲疑了一下。

  他說,那天夜裡你一聲不響地走了,我立刻到你老家找你,看到奶奶一個人怪孤獨的就將她接來了。她身體一直不太好,人老了,神志也不是很清楚了。

  我點頭,隨著進了他的住處。看到奶奶的一瞬間,眼淚就打轉。奶奶一看我,就嘟囔:洛洛,你可回來了,再晚又要挨你爹揍了。

  她自顧自地,繼續說,是不是大毛又欺負你了?回頭奶奶替你揍他。

  突然,我注意到她的眼睛根本沒留意我,只是遊移在某一光亮處。她又像孩子一樣對著窗外嗚嗚地哭,說,洛洛你個小丫頭怎麼就不要奶奶了呢?

  我的眼淚深深地流了下來。我跟奶奶說,咱回家。

  胡楊說,洛兒,你就讓奶奶留在這兒吧。她……身體經不起折騰了。

  我就留在胡楊那裡陪奶奶。她日日念叨她的小洛兒,就是不肯看我一眼。我眼睜睜看她身體一點點虛弱,卻無可奈何。

  不久,她就去世了。早晨她還嚷著要我給她炒雞蛋,她說,洛洛那丫頭愛吃。

  去世前,她清醒異常。她拉著我的手說,洛兒,奶奶要到地下見你爹娘了。她看著胡楊又說,把她給你了。說到這兒,她微微合上了眼,又睜開,說,你爹臨去前只說了一句話:娃兒以後怎麼辦呀……

  說完合了眼。我抱著她啞啞地哭,我從來沒記恨過父親從來沒有沒有記恨過從來沒有啊。

  我顫抖的雙肩映射到胡楊眼裡是一團濃濃的憂愁。

  奶奶過世後,胡楊幫我料理奶奶的後事。我看著他就這麼近在我的眼前,我卻不能告訴他我有多想他。

  胡楊工作時,偌大的房子就剩下我自己。面對著空蕩蕩的房子,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從胡楊房子裡消失,他會不會像個孩子,兀自的,一個人哭。

  於是我離開了胡楊的房子,逃犯一樣。

  我清楚,孩子的預產期快到了。

  思念胡楊的時候,我就給他打電話,用手指輕輕扣擊話筒,一下,兩下,三下,如我的眼淚一樣的輕柔緩慢。

  胡楊聽了就哭,孩子一樣,他說,洛洛是你嗎?是你嗎?

  他說,洛洛,你回來吧,我照顧你。我答應要帶你去一個地方,有那麼一棟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我答應你的……

  我溫柔地扣下電話,幸福地微笑,將錢遞給電話亭的老闆,走到大街上。行人來來往往,陽光撒歡似的雕刻在我清秀的臉上,有點刺眼。我在回憶,乾淨地回憶,白皚皚的雪地裡,少年時的胡楊將他乾淨的圍巾套在單薄的我的脖子上,對我微笑,一臉溫柔的明亮,濃得化不開。

  於是,我也乾淨地微笑,走向人群,偷偷,落淚。

  我想,等孩子出生後,我就帶他去一個地方,有那麼一棟古老的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春暖花開處,我就像個潔白的嬰兒一樣,乾淨地思念著,思念著胡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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