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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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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在他們說來是發自真心的誠摯欣慰,在子晟聽來卻是從未有過的刺心。呆坐了半天,才勉強笑了笑說:「諸公愛我,我豈能不領情?這段日子,叫你們大家費心了。」 這原本是一句很平常的話,但幾個人心中都不由感慨,兩個多月來,不足為外人道的苦悶煎熬,想起來都有些百感交集。匡郢最與白帝休戚相關,又身在高位,體會也就最深,很想勸諫幾句:「王爺以後萬不可再如此意氣用事」,但此刻還不是時候。眼下雖然僵局已松,但還未完全化險為夷,偌大代價得來的轉機,萬萬不能在最後一步再出差錯,於是鄭重進言:「王爺,此折一上,天帝必定召見。到時候,還望王爺為天下社稷計,千萬以大局為重。」 這意思子晟自然明白,點一點頭說:「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奏摺遞進宮,不多時就有旨意召見。子晟早已等候在西璟門,聽見傳召,定一定神,往宮裡走進。他原本是幾乎天天都要向天帝請安奏事的人,這一來兩個多月沒有進宮,一路走來,竟有一種恍恍惚惚的陌生感覺。 但他也無暇細細體會自己的感受,只在心裡一遍一遍整理著要說的話。等進了乾安殿,一眼瞥見正中座上端坐的天帝,連忙趨蹌數步,跪倒在地,顫聲道:「孫兒叩見祖皇。」說著,便叩下頭去。 這一路的情緒算是沒有白醞釀,那種惓惓忠愛、又略帶惶恐的語氣,聽來真摯已極。果然天帝輕歎一聲,說道:「起來說話吧。」 「孫兒不敢。」子晟又磕一個頭,跪直了身子,便開始自述己非。這也都是早已擬好,經幾個幕僚商議又商議過的,顯得一片悔過之心,極其深摯。說到最後,假意牽動真情,眼圈一紅,聲音也哽咽了。 天帝卻始終不說話,默然不語地聽他說完,又過良久,才叫了他一聲:「子晟。」 「孫兒在。」 「到我這裡來。」 子晟有些困惑,但是立刻回答一聲:「是。」站起身,前行數步,來到天帝座前,複又跪倒。 天帝的目光,便從上方壓下來。子晟不需要抬頭,也能感受到這種目光,混雜著居高臨下的壓迫、洞悉、和慈愛。這樣一種複雜的目光,記憶中,這僅僅是第二次見到。但那感覺卻又是極熟悉的,因為承受過一次,就絕不會忘記。子晟清楚地記得,上一次是在帝懋四十一年的春天。那時天帝正是以這樣的目光,逼得自己在那場劇變中置身事外。但,也因為如此,自己後來才安然坐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如今又見到這樣的目光,究竟是福是禍?子晟心裡不由一亂,既感覺沉重,又有幾分慌亂,甚至還有一份難以解釋的委屈。 正這樣轉著念,忽然聽見天帝長歎一聲,說了句:「難為你了。」 語音溫和,如出肺腑,直直地打入子晟那正淩亂不堪的心裡。兩個月來的苦悶、委屈一起湧上來,只覺得心酸得縮成一團,真想就此撲倒在地,放聲一慟。 然而他忍住了。雖然聲音發顫,但依然極力保持著平靜,伏地叩首道:「都是孫兒的錯。」 天帝沉默了很久,淡淡地說:「也不全是你的錯。」 子晟摸不透這句話的意思,便不敢接口。 「以後為人處事要知道謹慎。行事果決是你的長處,但是心地不夠寬厚,這,你該向當初的承桓學學。你明白麼?」 這是題內應有的教訓,子晟又叩首回答:「是。」 「你受的這一番教訓也夠重了。」天帝頓了頓,輕輕籲了口氣:「以後一切還是照舊吧。」 子晟的心裡,猛地一松。知道自己這一連串的「劫」,算是徹底打贏了!喜出望外,聲音又一次發顫了:「孫兒謝過祖皇——」 「起來吧。」 「是。」 子晟站起來,跪得太久,只覺得膝蓋酸痛不堪,忍不住用手去揉了揉。就這麼低頭順眼的片刻,正與天帝的目光相遇,恰好覺察到他眼裡一閃而過的陰沉神色。於是在這目光一碰的瞬間,忽然心照不宣,已經沒有什麼事情是能像以前一樣了。子晟的心微微一沉,但很奇怪地,隨即落定下來,反而變得異常平靜。 這天中午,子晟便留下陪天帝共進午膳。席間子晟親自執壺勸酒,天帝亦溫言絮絮,又回復到那一片祖慈孫孝、其樂融融的氣氛當中。等子晟回到王府,復位的旨意跟著也到了。消息很快傳開,白府立時又是賀客盈門。正在接見應酬,又有旨意,賞下珊瑚樹、翡翠壺等幾樣珍玩,東西不在價值,而在於恩榮。但這還沒有完,跟著竟又是一連四道賞賜。如此一日之內,六道恩旨,就是瞎子也看得明白,經過兩個多月的挫頓,白帝的聖眷優渥,又恢復到了以前那種無以復加的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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