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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於是最先想到的,就是天帝的態度。「王爺。」匡郢問道:「天帝那裡,王爺打算如何奏對?」

  子晟的回答頗有些出乎意料:「這,我已經向祖皇奏請過了。」

  「哦?」匡郢有些詫異地,「聖上怎麼說?」

  話一出口,就知道多餘問,倘若沒有天帝首肯,那也不會有此刻所議。果然,子晟轉述一遍天帝的話:「祖皇說,『如此下去確實不是良策。我從前也想過要整,可是一無好時機,二無好辦法。你既然覺得你的想法可行,那試試也好。』」

  這完全是私下裡議事的語氣。匡郢等人都知道「我從前也想過要整」云云的話其實非同小可,子晟也只有當著這幾個極親信的僚屬,才會這樣坦然說出來。所以知道此言無虛,都放下一大半的心。只有胡山目光微微一閃,瞟了子晟一眼,不見端倪,便低頭不語。

  互勸了幾杯酒之後,匡郢安閒地問道:「那,王爺打算何時下詔?」

  「下月初吧。」子晟回答。

  「下月?」徐繼洙遲疑地說:「下月是萬壽,忙得千頭萬緒的日子——」

  這年九月十七,天帝七十五大壽。這是普天同慶的大日子,自然要有一番鋪張慶典。確如徐繼洙所說,一進九月,上上下下都必定是忙得不可開交,沒有能偷閒的時候。

  匡郢的腦筋轉得比較快,當即笑著說:「就是要千頭萬緒的日子才好。」

  徐繼洙一怔,想了一想,隨即恍然,也笑著說:「不錯不錯,是我想差了。」頓了頓,又正色道:「不過,雖然用萬壽岔開,那幫『諫官』肯定還要說話,王爺也得心裡有數。」

  子晟點點頭,沉吟著說:「萬壽期間,總不能出來指摘朝政,有個把不知眉高眼低的,『淹』了就是。等過了萬壽,風頭也該過了,到時候還會說話的那些人麼,繼洙,這件事還要看你的——」

  幾個人中間,以徐繼洙人緣最好,因為性格平和易交,所以在各部都有朋友,很容易說上話。因此,凡有捭闔縱橫的事情,總是交給他去辦。徐繼洙會意,起身一揖。然後又說:「王爺,此事非同小可。我自當盡力去辦,但只怕……」他沒有再說下去。

  子晟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說:「你盡力就是。這麼大的事情,要不讓人說話自然不可能。」

  彼此都有默契,徐繼洙聽他這麼說,只又一揖,也不多說什麼。匡郢想得遠一些,便說:「王爺,還有一樣,王爺也不可不慮。」

  子晟微微一揚眉,表示願聞其詳。

  「要防有人仿四十一年的金王。」匡郢很直率地說。「有人」是指誰?不言自明。帝懋四十一年,金王暗中糾合對先儲新政不滿的諸侯世家,借一凡人上天界訴冤的機會,一舉發難,終至扳倒先儲。前車之鑒,當然不可不防。

  然而子晟沒有說話,胡山先開了口。「這無需過慮,此一時彼一時。四十一年金王能用這個辦法倒先儲,現在栗王用來絕倒不了王爺。」胡山徐徐地列舉理由:「一來,由一州而始,不比當初先儲一舉撤換九州督撫,難以招致同仇敵愾之心。二來,現在的諸侯世家也不比當初,經王爺四十四年的彈壓,如今多數安分守己,不願生事。三來……」

  胡山微微壓低了聲音,悠然道:「四十一年先儲之後有王爺,如今王爺之後還有誰?」

  這句話可謂直中要害。前兩句雖也是事實,但與後一句相比,就顯得無足輕重。如今宗室之中,確無才具堪與白帝相匹的人才,幾個人心裡都明白,這才是決定天帝態度的關鍵。但幾個人的反應卻又各不相同。匡郢是暗暗欽佩,覺得胡山的見識,果然有過人之處。徐繼洙卻覺得多少有恃才自重的意思,心裡有些不以為然,可是並沒有說出來。子晟心裡的感受,最為複雜。他自承當初並沒有爭儲之心,但,不爭而爭,因為有他,天帝才能下決心拿掉先儲,這個說法他已經聽說了不止一次。雖覺刺耳,卻連自己也不能否認,最無奈的是,連一笑置之都做不到,悒悒在懷,幾乎成了一樁心病。

  他這番心事,匡郢、徐繼洙自然都猜不出來,只有胡山隱隱明白一點,但也不便說什麼。勉強談笑一陣,就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看在兩位臣下眼裡,都有默悟,於是起身告辭。

  剩下他和胡山兩人,就不必再掩飾。子晟臉色陰鬱地坐著,默然不語。胡山知道,他的心結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解開的,最好的辦法,是拿別的話去岔開。而且眼前的確也有句極重要的話要問:「王爺。方才說到天帝的回復,王爺是不是還有話沒有說?」

  一句話,子晟臉上的陰鬱神色登時一掃,目光炯炯地盯住胡山。過了好一會,忽然神情一松,笑著說:「先生如何知道的?」

  「猜的。」胡山泰然自若地說:「天帝英明,但畢竟已經是年邁人。我以老年人心性來揣度,喜靜不喜動,如此大事,沒有額外的囑咐,豈不可怪?」

  子晟以手點額,想了半天,不禁啞然:「先生果然高明。是,祖皇還有一句話——」說到這裡,似乎有些遲疑,沉吟了一會,微微壓低聲音:「他說,『倘若不出事,我自然也不會過問。』」

  這算什麼話?胡山也不禁愣了愣。倘若不出事,便不會過問,言下之意,當然是出了事,就要過問。然則怎樣才算出事?低頭思忖一陣,也是毫無頭緒。

  子晟苦笑著搖搖頭:「老爺子如今說話,越來越高深莫測。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胡山想了想,也覺得只有如此。便點頭說:「總之還是那句話,天帝要靜不要動。只要一切風平浪靜,那就萬事大吉。」

  「風平浪靜……」子晟仰著臉,面無表情地也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好久,笑一笑說:「事在人為!」

  一入九月,帝都自白帝而下,全在為天帝七十五萬壽準備,個個忙得人仰馬翻。帝懋四十四年天帝七十整壽,正逢朝中人事更迭動盪,君臣都沒有那個心情,一場慶典草草收場。這年不同,天下太平,人心安穩,子晟便決意好好鋪張一番,以顯孝心。他也真肯出力,上至典禮議程,下至工匠物料,無不親身過問,每天忙得沒有片刻立足之時。天帝體恤,便命他暫住在泰宇宮。此舉別有深意,泰宇宮是天帝所居乾安殿以降,最考究的一座宮宇,俗稱「東宮」,在前朝一直是儲帝住的地方。朝中內外,由此都看得明明白白,天帝與白帝祖孫之間,真正是一派慈愛孝順的和樂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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