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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兩個小時後,我們站在重症監護室的門外。

  醫生嚴禁我們進去。我的左邊,站著輕輕扶住我的唐少麟;我的右邊,站著手臂上仍然包著紗布的妙因。

  透明的玻璃窗裡,一個護士在病床前忙碌著。

  我默默地看著。

  我清楚地看到各種各樣的儀器,圍繞在病床前,指示燈不間斷地閃爍著。但是奇怪的是,無論我如何努力,我都看不清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那張臉。只要視線有一點點觸及,我的眼前,立刻完全模糊。

  過了一會兒,少麟轉向我們,他的聲音依舊沉穩而言簡意賅:「站了這麼久了,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我跟妙因對視了一眼,她的眼睛,完全紅腫。

  我們三人默默地,在長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們就那樣坐著,誰也沒有說話。

  夜,越來越深,寒意,也越來越重。

  不知過了多久,有兩個穿著病號服的人,略帶蹣跚地從我們面前走過。

  我清晰地聽到她們的歎息聲,夾雜著幾句議論:「進了重症監護室的人,很少有活著出來的……」

  我低著頭,默默地聽著。

  我拼命地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幾乎在她們的身體隱入拐角處黑暗的一瞬間,妙因一下子撲到我身上,號啕大哭:「林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哭得斷斷續續的,「我只是……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我聽到他在後面叫我……我不想看到他,我不想聽他把那句話說出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車開過來……我不知道,他會跑過來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淚,熱熱的,浸濕了我的衣服、我的手臂。

  妙因的眼淚,撲簌簌地繼續流著,她泣不成聲地說:「林汐,子默……說,這是他欠我的,所以……可是,我寧可是我救了他,我寧可躺在裡面的人是我,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啊!」

  我閉了閉眼,無可遏制的淚水,從我的眼角洶湧而下。我嘗到了淚水的鹹味,還有血的淡淡的腥味。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低低地說:「妙因,不能怪你,」我忍著淚,「不應該……怪任何人。」

  這是命。

  突然,她抬起頭,一把抓住我,「不是的。不是的,林汐,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她喃喃地說,「這些日子,我明明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如果他……」

  她哽咽著,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輕輕地抱住她,「妙因,真的不是你的錯。」我的目光,越過她的頭頂,越過少麟安慰的目光,看向那扇門,我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低低地說,「而且你放心,不會的,不會的……」

  不會有這個如果。

  若是沒有人給我這樣的勇氣,我願意用盡全身的力氣,自己給。

  半個月過去了,日子平靜中,一直帶著無言的壓抑。

  秋的寒意,也越來越重了。

  其間我、唐少麟、還有詹姆斯兄弟倆,陪著妙因去公安局辦理了跟車禍相關的事宜,肇事司機一直對著我們誠惶誠恐地道歉,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我們一直默默無言。

  其間得知資訊的夏言和沙沙也趕來醫院,夏言眼圈微紅,悶頭抽煙;而沙沙則從頭到尾,伏在我的肩頭,痛哭失聲,不能自已。

  我拍著她的背,我的眼睛澀澀的,但是我已經流不出眼淚。

  陪著沙沙來的汪方,一直站在我們身旁,臉色戚然,沉默不語。

  而且素來穩重,從大學時代開始就從不喜歡依靠父輩庇蔭的他,從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不惜動用了一切可能的關係,四處奔走請來了知名的專家,為昏迷中的子默會診。

  到了最後,專家們大都只說了一句:「能不能闖過這一關,要看病人的意志力,還有求生本能。」

  我們只能等。

  不知不覺地,又過了一個星期。

  週末我帶著學生去企業參觀實習,返校的途中,已經黃昏,我下了車,獨自一人又去了那家醫院。

  平時,都有人陪著我,靜靜地來,再靜靜地走;但今天,唯有今天,子默,我想一個人來看看你。

  進了熟悉的那間大樓,上了二樓,一轉過拐角處,我愣了一下。

  兩個身著警服的人,安靜地坐在長廊的椅子上。他們的前面,一個高大而極其瘦削的身影,正站在重症監護室的門前,向裡望去。

  一瞬間,我屏住了呼吸,我慢慢地走了過去。

  那個人仿佛聽到了腳步聲,他轉過頭來。

  我的心,猛然間狂跳了起來。

  是當年的那張臉,酷似另一張年輕的臉,儒雅而沉默。

  但是我面前的這個臉龐,早已被歲月的斑駁風霜碾過極其深刻的印跡。在額頭,在嘴角,在……在臉上的每一處,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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