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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片刻之後,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的穿衣聲,然後一個聲音試探地問:「是汐汐嗎?」

  我的淚悄然滑落,我低低地說:「是我。」

  那邊略帶詫異和擔憂地說:「汐汐,怎麼這麼晚打電話過來?」那個聲音屏息片刻,「出了什麼事嗎?」我控住眼淚,又過了半天,才啞啞地問:「爸,為什麼?」

  突然間,一陣沉默。

  沒有人說話,就連呼吸聲也幾不可聞。

  又過了很長時間,那邊同樣低啞地說:「汐汐……」

  他的聲音,在深夜的寂靜中莫名地蒼老。

  我拼命壓抑自己,但我的聲音仍然顫抖而支離破碎:「爸,你知道嗎?就算……發生了當年那件事,就算……我也從來沒有真正記恨過你,」我忍著淚一字一句地說,「我是你的女兒,我知道你把工作看得有多重要,我還知道就算是我跟哥哥觸犯法律,你也一樣會……因為,你是一個員警。

  「小時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夏天看到你胳臂、背上,還有腿上,一道一道的傷疤,一到下雨天,媽就特別擔心。後來你工作越來越忙,找你求情和幫忙的人越來越多,可是不管誰來,你從不肯徇私,更不許家裡人收任何禮。

  「而且你雖然忙,但我跟哥哥知道,其實你很疼我們,不管再忙,每年都要帶我們全家出去玩一趟。從小到大,你總是對我管頭管腳,但我知道那是你表示關心的一種方式。我想要什麼東西,你嘴上不搭理我,有時候還要訓我幾句,但只要我有不開心,你都會悄悄地買來放在我房間,等我自己去發現。」

  電話那頭依然是一片沉默。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話筒,深吸了一口氣,「爸爸,你知道嗎,我永遠記得上初二那年,我半夜起來喝水,走到客廳門口,聽到你跟媽大聲說,『大不了不幹這行!要我昧著良心,幫著說假話來換取一己私利,我辦不到!』」我抬起頭,讓淚水流回到眼眶中,「所以,我一直都很自豪,因為我是林遠東的女兒。」

  我的聲音越來越顫抖:「可是,爸爸……」

  我低低地無限蕭索地說:「現在,我後悔了。」

  電話那端,傳來略帶焦急和無奈的聲音:「汐汐……汐汐……汐汐……」

  我沒有去聽。我慢慢地放下話筒。

  我同樣清晰地記得,那一夜,我的震驚和傷悲,超過二十六年來所有的總和。

  那夜的我們,在夜風中面對面站著。我看著他,他看著我。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那夜的他,就像我做過千萬次的夢一樣,站在我的面前。那夜的他,就像我做過千萬次的夢一樣,靜靜地看著我。

  但是早在我們擦肩而過之際,傷痛已經滿積,壘成一道深深的歲月鴻溝。

  曾經的我們,站在兩端,遙遙相對。曾經的我,徒勞無功地想要伸出手去觸摸、去消彌。

  而現在的我,在如此錯綜複雜的情境下,卻無法想得清楚——到底,我應該怎樣去面對,面對一切。

  就這樣,好些天過去了。

  一貫心細如塵的大姐,似乎看出了什麼端倪。但是,她很聰明地什麼都沒問。

  少麟最近也一直很忙。忙著出差,忙著進實驗室,忙著做研究。但是只要有時間,我們還是會聚在一起,我也會偶爾到他那三室一廳的公寓裡幫他打掃一下。實際上,是在幫他糟蹋。

  對於唐少麟同學,我永遠是因為強烈的嫉妒心理而導致,一遇到他思維和行為就不正常,大大地不正常。

  因為那麼多年的異國他鄉的生活,他的自理能力實在太強了,至少比我,強太多了。

  他所有的東西都放得有條有理,整整齊齊。他的房間,永遠打掃得一塵不染。他的書桌上,除了一堆書之外,就擺了我和子默當年送他的那對麒麟鎮紙。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當年的子默陪我一起去買的,但是,他什麼都不說。

  他客廳的茶几上,永遠放著我愛吃的零食和各種我愛喝的飲料。他也給我買KISSES,儘管我很少去吃,幾乎不吃。他同樣,什麼都不說。

  更多的時候,他和我各據書房的大書桌的一端,各看各的書。

  而到週末時,有時候他在書房裡工作,我就窩在外面沙發上邊吃零食邊看電視;他休息時出來,看看電視,或者不忙的時候,就乾脆陪著我看電視。儘管那些肥皂劇用腳指頭想他這個天才腦袋一點興趣都沒有,又或者似笑非笑地數落數落我最近又做了多少樁蠢事。

  譬如拖地擦地能省則省,永遠不會費力去把椅子、桌子搬開,下雨天總是不記得帶傘,前兩天又丟了一個錢包,給學生上課居然跑錯教室,因近視而在路上看錯的人已經上了十位數,還有多久就可以到達百位數等等。

  他的嘴巴依然還是很毒,經常「滅絕、滅絕」地亂叫我,一點面子都不給。

  不過,跟他呆在一起時間長了,我發現天才腦袋果然和別人不一樣,他自製力非常強,不管什麼事都規劃得好好的,幾乎從來都不出錯。

  或許我就是他的人生中,唯一的沒有規劃到的那個意外。因為,他在我的面前,有過一次小小的失控。

  我跟秦子默一起吃飯晚歸的那天,回到學校後,撥他公寓的電話,無人接聽;撥他實驗室的電話,雷尼爾說他早已離開;打他手機,已經關機。他從來沒有這麼反常過。

  我忐忑不安地拿著他給我的鑰匙開了門,在他公寓裡等了很長時間,他始終沒有回來。那一夜,我睡得不太安穩。

  第二天,上完課後,我直接去了他的公寓。

  一進門,我就愣住了。我給他買的衣服,仍然放在進門處的鞋櫃旁,動都沒動過。屋裡繚繞著一股淡淡的煙味,而他面向著門,坐在沙發上。

  茶几上從來都只是擺設的天鵝型水晶煙灰缸裡,塞了一小堆煙蒂,茶几上還放了一隻酒杯。他的手上,正燃著一支煙。

  我走過去,略帶擔憂地說:「少麟,你昨晚……」

  他凝視著我,對我微微一笑。然後伸出手來,攬住我,「汐汐……」

  漸漸地他摟得越來越緊,我終於無法透氣了,瞅個空隙大力跳開,然後一秒鐘之後,我又被更大力拉回去,再然後我的唇突然就被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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