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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由於師母不斷施加壓力,那年的生日,我實在無處可躲,也無法推脫,被迫去和一個如今已想不起名字、記不清面孔,縱是對面相逢也不相識的人作最後的無可避免的攤牌。

  只坐了短短二十分鐘。

  那個人雖有些遺憾,但仍很灑脫地很有紳士風度地把我送了回去。

  天涯何處無芳草。

  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沒有死心。第二天我遠遠地跟著你和沙沙回家,遠遠地看著她跟你一起進了家門……」

  那年過完生日後的那個週末,在老媽的多次催促下,我在相隔半年後,才跟到N市出差、順道來G大找我的沙沙相約一起,又回到家。

  她不放心我,一直把我送到家,又叮囑了幾句,才告辭離去。

  但是那時的我,神思不屬,心情一直不太好。

  自從子默走後,我曾經無數次想要去打聽他的確切消息。我去詢問他的老師,他曾經的學弟學妹,我不放棄任何一絲哪怕極其渺茫的希望。

  但最終,我得到的依然是無盡的失望。就連向凡,每次看見我的時候,眼神中總是帶著些微的歉意和閃躲。因為,他也幾乎一無所知。我只能苦笑。

  慨經年,關山路幾重?

  夜夜入夢。

  從那年開始,每次回家,媽媽都費盡心思為我做好吃的,在家陪著我,給我買各種各樣的東西,爸爸還特地為我買了我一直渴望擁有的掌上型電腦。

  但是每次回家,除了幫家裡做做家務、打掃衛生、看看書之外,我一直足不出戶,也割斷了跟外界的所有聯繫。

  而且我下意識地,一直躲避著素來威嚴的爸爸。

  其實他一直很忙,經常不在家,鬢邊白髮也日日增多。那時的他,因為戰績輝煌,從不徇私,已經從Z市的公安局長升為S省的公安廳長,在公安系統聲名顯赫,非常受人尊重。

  可是我無法忘卻,他一摞摞的獎狀中,其中的一份是用我的眼淚和被欺騙後的悲傷換回來的。

  雖然我清楚:法,永遠高於情。但是,我仍然無法原諒他。

  一如我無法忘卻當年那個哀傷眼神。

  我更無法當什麼都不知道般,回到原來那個懼怕他的威嚴,卻獨得他偏寵的小女兒的位置。

  所以在偶爾見到爸爸的時候,我都會默默無語,或只是簡單地回復他的關心和問話。

  我想我的淡漠,他全都看在眼裡,但是他什麼都沒說。

  而媽媽她那略帶憂戚的臉龐,時時刻刻在我眼前晃動著,直入我的夢境。

  我輕歎一聲,情已逝,人已渺。

  知道得再多,解釋得太多,抑或是怨恨得太多,又有什麼用?

  我想要知道、想要解釋、想要怨恨的那個人,早在那年仲夏,就已遠去消失在茫茫人海。

  那時的我,除了平靜如水,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那時的我,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快樂。

  那時的我,除了學習,就在回憶。

  除了學習,還是回憶。

  「我就站在外面遠遠地等著,我打你的電話,一直關機。我當時還有一線希望,希望你出來,希望你能看到我。」他的聲音無限疲憊,「我每天都去你家門口,就站在那棵樹下,看著你房間的窗口,可是你房間的窗簾始終緊緊地闔著。那幾天,外面一直下著濛濛細雨,我足足等了你三天,但是三天過去了,你始終沒有出來。」

  「結果後來你爸爸回來了,他看到了我,」他低低地似是嘲弄地淡淡一笑,「他記性真好,一眼就認出了我。他走了過來,對我說,現在的你,已經忘記了過去,已經交了一個出色的男朋友,男朋友對你很好,而你呢,已經開始了全新的生活,過得很幸福……」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你一直沒有告訴我,你是大名鼎鼎的林遠東的女兒,而我呢,一個階下囚的兒子而已,」他勾起唇,略帶嘲弄地說,「儘管你爸爸說得很委婉、很有禮貌,但他的意思,我聽得十分清楚。你的家人也好,包括你的家庭也好,是永遠也不會接受像我這樣一個逃犯的兒子。」

  他仰起頭神色寂寥地說:「我一直記得我爸爸被捕那天的眼神,記得他在穿著囚衣見我的樣子。其實七年前,我爸爸在澳洲,已經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我的妹妹,叫Angel,那年她才五歲。

  「後來,我爸爸被判了十三年刑。Angel的媽媽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她願意等他。可是,Angel那麼小,她還什麼都不懂,每到生日,她就會哭著打電話給我,『哥哥,為什麼爸爸有了你,就不要我們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

  他的聲音依然是那麼寂寥:「後來,我回了加拿大,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坐上飛機的。再後來我大病了一場,病好了以後,我終於下定決心,把桌上你的照片收了起來,把所有跟你有關的記憶,全部都收了起來。既然你已經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那麼我也應該就此死心,徹徹底底地忘記你……」

  以秦子默一向的驕傲,及那時的重重心結,當時所受的打擊可想而知。

  所以,他一直不能諒解。

  所以,他一直不諒解。

  我怔住了,我完全不能反應。

  一陣一陣被狠狠牽扯的痛,直刺我心底最深處。

  我的眼前反復晃動著的,是老爸略帶歉疚的、探索的、複雜的、分辨不清的眼神。

  怪不得每次回去,老爸對著略顯淡漠和安靜的我,總是神色複雜、欲言又止。

  反復多次,他看著我,張張嘴,卻仍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兩年,尤其如此。

  原來,背後還有這樣的一幕。

  原來,我們一直都在擦肩而過……

  「但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回來了。

  「我來到了C市,我見到了爸爸。他身體很不好,事實上我回來的時候,他身體狀況相當差,心臟也有問題,但是他看到我很高興。你可能想像不到,這麼多年來,我們在一起吃的第一頓年夜飯,是在監獄的會客室裡。可是我們都覺得,這是有生以來吃得最開心的一次。

  「後來,我去見童伯伯。」他平靜地不帶一絲情緒地說,「人們往往容易陷入錦上添花的虛華,而不懂得珍惜雪中送炭的寶貴。我爸被捕後,在我們的勸說下,不僅很快認罪,而且還交代出了連警方都沒有完全掌握的一些案情,但是……」他的嘴角泛起嘲諷,「涉案的所有其他人,異口同聲指責我爸爸說謊,在他們看來,反正我爸爸曾經是個逃犯,多一項或是少一項罪名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對他們來說卻關係重大。那個時候,以前的上級、下屬或是朋友,沒有一個不離他遠遠的,從頭到尾,只有童伯伯一個人,不怕被牽連,站出來仗義執言,四處為我爸奔走。

  「我經常去看爸爸,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我怕我的身體不允許等太久,子默,忘記過去吧,從頭再來。』我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沒過多久童伯伯也開始暗示我。

  「可是,我不想。我不願意。我們一直就這樣僵持著。雖然童伯伯待我很好,雖然我跟爸爸欠他一份很大的人情。」他低頭,淡淡地說,「但是我不願意,以這樣的方式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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