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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高中時有個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子,我們出生在同一個醫院,她早於我一個小時出生,她是夜裡 正十二點的,我是正一點的,她先生下來,家裡人沒有準備好,借了我的尿布用。她很看中自己的生日,她 生日那天總是會請客,叫上我,總是提醒著我,諷刺著我,使寒酸的我很不自在。

  我到大學裡來的第一個生日,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才不會格外看待這一天,我甚至覺得這一天是我一生 荒唐和窩囊的開端,如果沒有這一天該多好,也就不會有我。那麼我又會成為誰、能成為誰。連圍也不告訴 。我獨自記得,只是強迫假裝自己忘記了。反而我母親,打來幾次電話,我沒有接到,我室友接到了,她故意告訴了她們,她們被嚇得不知所措。

  一點徵兆也沒有。

  期末了,手頭上都沒有什麼錢,有錢也不捨得花在我身上。她們為我點了一桌子蠟燭。點在我的桌上, 兩圈十幾朵賤價的不知趣的燭花蹦來跳去,我心煩意亂,只想到把桌子弄髒了,等會兒到哪裡找把刀來剔熔化成水、粘在桌面上的蠟。

  她們偷偷通知了圍。

  圍慌忙極了,責怪我不早告訴他。都快要關門了,叫他怎麼辦。

  我們一起走出學校吃了一盒蛋炒飯,一路上他漫不經心地牽著我,我從他口袋裡掏出一個紙繭,是洗衣 服忘記掏出來的紙結成的,興奮地拋啊拋,如同撿到了一顆鑽石。我玩他手上的一個護生符。等我把它剝下 來,他也不收回了,算是給了我。儘管它便宜得幾塊錢一個,可是它是多麼打動我。我就是這麼下賤。年幼 的時候真好啊,在學校裡戀愛多好了,出了這個門,遭到誘惑和衝撞,我們還能這麼賤價地相愛嗎。我們只會嫌蛋炒飯難以下嚥,只會嫌鑽石不夠大。

  現在能相愛真好。

  都是各個地方來的,而且我是少數民族,那個晚上她們睡著問我埋沒自己的生日是不是你們那邊的一種風俗。是不是怕別人得知了你的生辰八字下蠱加害於你。

  我什麼也說不出口。

  我對著牆流淚,手裡兩個夾蚊帳的木夾子對夾著,像兩隻親吻的魚。我想那是正在長吻不息的我們。睡著了眼淚也沒有停止下來。

  我很輕易哭泣,也不是為了傷心,只是一個惡習。我的父親專門培養年幼的我流淚,他用肉、餅乾、蠶豆、錢來獎勵我的眼淚。

  他說一個人還流得出來淚,證明她還不夠狠心。

  他永遠不會知道,我眼淚流得越多,我的心越是堅硬。我體內的液體已經流光了,剩下的只有固體了。潮水退光了,只剩下礁石。

  我從來沒有這樣痛恨我的母親,她真是犯賤,為什麼要驚動我身邊的人。她從小到大沒有款待過我的生 日,為什麼還要推卸給別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為什麼不讓我自生自滅,不讓我安寧。

  第四十一節

  我問我身邊的幾個人,當時還有幾個人圍繞在我左右。兩個人都搖頭。不過後來她們也被邀請了。她們 回來以後都不好意思,解釋給我聽。一個是她個人沒有去,她家長去拜年了。一個是年前她母親曾給老師織 過一件毛衣,也就算給老師的新年禮物了。破嘴也沒有去,可是他一點也不稀罕巴結老師。他父親是大老闆 ,管一個百貨公司,失火了,燒去了一千多萬,怕坐牢,打通了關節,謊報成幾十萬。今年東山再起,開了大庸市里最大的藥堂。

  還有一個女同學,大約拜年時因為某些原因,沒有給老師留下深刻的印象,名單上落掉了她的名字。等 到老師回憶起來再來叫她,她慪氣不去了。幾個學生勸她半天,勸她一同前往,勸不動,也就放棄了。

  人都快走光了。冰冷的教室裡剩下幾個窮酸的學生,還有幾個和老師有過結的學生。我看到他們,覺得 很淒涼,我才不想和他們為伍。那個女孩子真不知趣,幹嗎那麼自尊,要是允許我頂替你,我馬上就去。

  我幻想了一個中午,只要門口有人閃過,我的心都會跳起來。以為老師突然想到了我,特邀我,派人來喊我了。

  我都快熱淚盈眶了。

  老師對不起,請你體諒我。

  我多麼追求進步,想和你們一起。

  我知道一句對不起肯定不夠意思。可是只要一句對不起,別人再怎麼對不起我、看不起我,一個和解的 眼神,就前嫌盡棄。沒有什麼是我不能原諒的,沒有什麼是我不能妥協的。我這個人就是軟弱、好說話。正 是因為我曾經多麼渴望你的原諒,知道它的來之不易、通常是它的從未到來,日後我才學會了輕易地去原諒別人、最大程度去忍受他們。

  有很多人得到了我的原諒,他們忘乎所以,立即又調頭來中傷我,我為了安慰她們,我甚至可以陪同她 們一起來中傷我自己。我中傷得比她們還惡毒。原諒我,我家裡過年實在沒有什麼像樣子的東西。多麼渴望 你能帶上我啊,只要帶上我,哪怕是做一條你桌下、同學們腳邊穿行的狗。

  那個遲遲不來的春天裡,我一個人走到走廊上,跺腳、搓手,眾叛親離。

  第四十二節

  我有預感自己將再次陷入一場眾叛親離之中。我第一次有這個預感是因為我的一個大學同學。她對我很 好,處處為我著想,聽我的夢想和牢騷,小心翼翼。實際上這個大學裡的人都活得很委瑣,大氣不敢出一口 ,還談什麼夢想。尤其是她得知我要寫自傳之後,她已經對我好到生怕稍有閃失就遭不測的地步。

  有一天,她開始疏遠了我,給我寫了滿滿兩張紙條,如我所料,她偷看了我藏在抽屜裡的文章,人贓並獲,她的人、我的贓。

  如她所料,我確實寫了她。

  她寢食難安,不是因為偷看。

  我知道她有這種習慣,她翻看別人的信件和日記。我的東西被她翻過之後無法復位,我早看出來了。我 也不主動提起。大家一起唱歌,她的歌確實唱得最好,於是她總是有充足的理由打斷別人的歌,不管別人情 不情願,她要替別人唱。她自己上課時寫了隻字片言都要用幾個本子和另一隻手掌覆蓋,這麼提防別人偷看的人,自己肯定也是個十足的偷窺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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