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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不是她拒絕了別人給送我的她就會給我買。她從來沒有給我買過。

  我的父親得意地說,想想看把你養大真的很便宜,什麼玩具都沒有給你買過,沒買過也就這麼長大了。

  你不覺得你這個父親當得真無恥。

  我張開嘴大笑,嘲笑我賤價的童年,我的眼淚全掉在我的嘴巴裡面,難以下嚥。

  她不能忍受我用衛生巾,因為她早就絕經了,沒趕上用衛生巾的時代,她沒有用過她就要反對。我想她 哪天痔瘡血流成河的時候我給她遞上一片,讓她用一用,嘗嘗滋味、過過幹癮,是不是她就會不再反對。

  她把草紙裁成窄窄的一垛,對齊,墊在褲子裡,用胯夾緊。她坐著,不敢整個屁股全坐完,總是一半屁 股挨著凳子坐,坐了一會再換另一半屁股做。坐久了就像得了小兒麻痹症那樣疼。草紙一片一片揉練著,滑 下來,跑出褲角。當著很多人的面,她一腳踏住。他們以為她腳下踩的是鈔票,一掌把她推開。

  來了就來了,她走到梨水河裡假裝游泳,任水沖刷。河水淹沒了她的紅。

  她竟然沒有絕育,而且盛產得很,生了兩男一女。

  她沒生孩子以前外出搞採購,曾經跟著一個接生婆睡,想看看同類是怎麼生孩子的,接生婆每天都是半夜裡被人喊走,她的瞌睡大,每次都錯過。

  她想了一個方法,把她自己的褲腰帶系在她的褲腰帶上,打了死結。晚上她起身總會牽扯到她吧。可是 每天起床,接生婆已經回到床上了,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誰的孩子都沒有出生。接生的時候腸子打結了, 那是性命上的死結,接生婆都解得開,何況褲襠上的死結。她比我都天真不邪。

  第十七節

  我是在四十四中的初二末期來月經的,很多人都已經來了,她們高度重視,這也是從小就給自己定的位,定的是家庭婦女。天天在廁所裡討論。

  有一天我們一夥人躲避做體操,同學吳攔住我,問我來了沒有。

  看我不解的樣子,她馬上同情我,幫助我下臺。

  她又啟發我,來了分為兩種情況,一種來了是每個月都來,還有一種是來了一次,後來不詳。這兩種都算來了,來了就是真正的女人了。

  我當時沒有來,真慚愧,還不是個女人。我年紀比她小多了,可是女孩子在這種事情上也是有虛榮心的 ,在零食、零花錢、男朋友、衣服、家境、頭髮上等等,自然也在月經、胸部、性經驗上。

  為了冒充一次真正的女人,我選擇了來了,但是我的誠實和虛榮作戰了半天,也是為了少一些自責,我選擇了第二種情況。

  我真第一次來月經是溜冰的時候,溜著溜著有點不對勁。脫了溜冰鞋,到廁所裡一看,發現自己內褲上 有淺淺的血跡,內褲上有個洞,血透過那個洞染到了外面的褲子上去了。外褲上也出現了幾個小紅點,有指 紋那麼大。我把上衣脫下來,捆在腰上,剛好露出我最得意的那件黑色緊身衣,別人給我的,我一直沒有膽 量穿在外面,這次是個好機會。我的乳頭鼓鼓的,好像有點不可一世。我只好又駝起了背。祖母最痛恨我穿 這件緊身衣,但是這次沒藉口好說我。因為我原先是穿在裡面的,要不是意外,也不會穿到外面來。

  回家就隨隨便便跟母親說了。我確實是看別人用多了,見怪不怪了,問她要了衛生巾,也沒有請教她的 使用方法,就到廁所裡去換。我表現得過於能幹使她很失落,她覺得這件事不應該是這樣的,應該是她手把手的教我,我在一旁老老實實聽著。她竟然沒插手。

  等我自己有勇氣買衛生巾的時候,我才知道我跟著母親用的一直是一種很劣質的牌子,有我父親抽的煙 牌子那麼劣質。我小學裡,班主任喊我幫忙給她去校外買衛生巾,我根本不知道衛生巾是用來幹什麼的,外 面有包裝我沒仔細看,以為是一種食物,麵包之類的。我就拿在手裡進了學校,我才二年級,過路人看見了 難免要覺得不可思議,我也實在不像早熟的人。給班主任送去了,給她跑了腿,她竟沒有挽留我一起吃一點 這種食物,也沒說謝謝,我心裡很不舒服。幫她買的那種牌子是個很老的牌子,暢銷至今。

  她有時候乾脆用衛生紙墊在內褲上。她連月經的幾塊錢都要節省。想起來我都很心酸。無數個月,血水 泡化了衛生紙,在我的胯間的褶皺裡結了繭,僵結了我的陰毛。我大腿根子經常擦破皮、滲出血,非常難受 。不過我也能忍,想想一個月才幾天。偏偏我一直以來月經不調,經常拖延,流量也很少,可能跟沒有好的營養和情緒有關。

  母親把我的月經到來的事情彙報給祖母,我祖母在仇視我那件緊身衣的時候就知道一二了。大家都有松 了一口氣的感覺,有點恭喜的意思。她們兩個在這天裡怪異地看著我,好像在議論,真看不出來,真看不出 來,這個小傢伙今天也成了能生兒育女的人了。我有點好笑,生兒育女又不是你們的特長和專利。好像這個 世上有種技能最先只有她們兩個人懷有一樣的,漸漸地被別的女的偷師了去。我受不了她們那種又重視又輕視的態度。

  我第一天來的時候,我母親就可能在床上作為一件要緊事跟我父親講了。這讓我很難過。我實在不想我 的父親成為知情人。但是又不能避免。我記得有好多次,我父親在多給我零花錢的時候詭異地說,女孩子沒 錢在身上總是不方便。有一次乾脆說,女孩子要是連個買紙的錢都沒有那多悲慘。他知道我要買什麼紙啊。 我覺得實在他沒有必要說出那樣的話。真變態。那副故作輕鬆和開明的嘴臉。他到底想說些什麼。他到底想裝出什麼姿態來。

  我一十一中的同學羅,她父親是個畫家,她從小看和接觸慣了裸體和器官,她父親很關注她的月經和性 。那是我不堪設想的一種開放而高貴的家庭氣氛。難道我父親企圖模仿那種家庭氣氛和教養。真滑稽,他也不看看擺在家裡的是哪幾張臉。

  為了中考能考進一十一中,我已經緊張地幾個月不肯來月經,因為我的貪玩,重大失誤過一次,從梨賓 小學流落到四十四中了。我可以流落,但是總要有間隔,不能接二連三地流落,那樣的話我的自信心過於受到反駁。

  中考過去了,我幾乎是癱瘓在床上,我一覺醒來流了好多血,那些血跟往常的血不一樣,它們好鮮嫩, 好妖豔,翻來覆去的,一張床都抹紅了。她剛剛洗完了衣服,又聽說還有一床床單要洗,立刻火冒三丈,當 場就說了好多莫名其妙歹毒的話,差點動手打我,把我刺激哭了。她又懷疑我得了什麼病,把我帶到我姑母 的醫院裡,先是一個姑母的同事給我看,說小女孩子不能檢查,把我轉交給了專治性病的姑母。我姑母喊我 揭起裙子、脫掉內褲,在我腹溝處用中指戳了幾下,說了句梆硬梆硬的,以後就不再有高見。連窗子和門都沒關。

  她們總是一邊不斷地栽培我的羞恥感,又一邊不停地損傷我的羞恥心。我順從她們的暗示,我無法預見我究竟會長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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