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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可能他最近太忙,沒空把新長出來的白髮染黑,於是頭頂那馬桶蓋似的一圈白髮環繞著下麵烏溜溜的黑髮,如一輪神聖的光圈,給我神仙駕到的錯覺。

  我想神仙的職業道德都趕超不了我們校長啊。

  聽莊子然說,葉知秋出水痘後,校長第一時間打到葉知秋家噓寒問暖,恨不得把葉知秋的水痘一顆顆挖下來貼自己身上。

  噓寒問暖後,校長又打電話給孟老師,言語中委婉地批評了她,怎麼能讓學校的頂尖生累出水痘來呢?怎麼說也只能讓他適度累不是?

  委婉批評後,校長語重心長地表示:「小孟啊,要盡最大努力拿下這個比賽啊。」

  我之所以知道得如此詳細,完全是因為孟老師和校長通電話時,莊子然就在邊上。

  她回來描述說:「哎呀媽啊,葉知秋出水痘把孟老師臉都愁歪了。」

  那時我對水痘還一無所知,不知道這個痘子會活動,人一靠近,假如這個痘子看你順眼,覺得你全身都是風水寶地,那麼它就會考慮到你身上定居。它有傳染性。

  我是在葉知秋出水痘的第二天得知水痘的傳染性的。

  那天午休,方老師照常出現在教室,監督我們午覺。

  我靠窗乖乖趴著,這時有只無名小蟲大概已經活膩,很自覺地在窗臺上收腳停靠。

  那兩天我正因為牽掛葉知秋而鬱鬱寡歡,殺生的欲望特別強烈,此時有活生生的蟲子就在眼前,我閉了閉眼睛,心想再讓它最後看一眼人間的美好好了。哪知等我睜開眼睛,它卻在吸最後一口人間的血,我的血。

  我眼睛都不眨地殺死了它。一分鐘後,我臉上起了個很大很紅的包,還十分癢,我不得不用手使勁抓。

  紅包越抓越大,我正惡狠狠地詛咒那只死了都要吸的蟲子時,方老師如幽靈般出現在我的窗臺,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臉,我抓搔的動作就此定格,於是只能同樣直勾勾地盯著方老師。

  我倆保持直勾勾的動作好幾秒後,方老師那略顫的嗓音響起:「桃花,你在抓什麼?」

  我被她臉上的陰森不明所嚇,只能老實回答:「我有些癢。」

  方老師顫音更甚:「桃花,你前幾天是不是跟葉知秋待一起?」

  我堅定地點點頭。

  五分鐘後,我背著書包,孤苦伶仃地被帶往醫務室。

  十分鐘後,那群校醫放了我,方老師笑容滿面地送我走出校門。

  「桃花啊,先回家觀察兩天,漏下的課方老師會讓莊子然給你補起來的。水痘會傳染,方老師擔心你啊。不光是你,班裡的同學因為高考,身體都比較虛容易生病。」方老師慈祥的雙目凝視我,還摸了摸我的頭頂,「現在這緊要關頭,能少生病就少生病,畢竟誰都不像葉知秋,一個月不看書也能考上大學。你說是不是?」

  我明白自己婦人之仁,成了蟲子的嘴下冤魂。這簡直是一樁人間冤案。

  我眼中含淚,卻又不敢把委屈的淚掉下,於是揮揮手,在方老師的莊嚴目送下消失在轉角。

  中午時分,日光高照頭頂,清朗的風摻雜著汽車尾氣,徐徐撲面。

  我鬱悶地抓了抓頭髮,哀怨地站在十字路口,太陽光曬得人眼花,我眼睛一花,抬腳就要穿馬路。

  「吱嘎」一聲,一輛紅色轎車猛地刹車,在我面前停下。一顆碩大的腦袋探出來,血紅大嘴對著我大罵:「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大白天的蹺課出來街上晃,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呢?」我還驚魂未定,還來不及辨明那顆腦袋的若干特徵,她已經消失在滾滾車流中。

  整個過程讓我十分恍惚,事實上十五分鐘前我還乖乖趴在我的桌上,慵懶如貓,想必人人見了我都覺得,我真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

  十五分鐘後,我搖身一變,成了「不省心的翹課的孩子」,我委屈地摸了摸鼻子,轉過身,向學校走去。

  我想我作為一個不省心的傳染源,死活也應該讓學校不省心啊。

  我躊躇滿志地回到學校的時候,想起同學們因為高考而蒼白的營養不良的臉,眼神中跳躍著掙脫牢籠的點點希望,我於心不忍,只能徘徊於圖書館前的花壇,玩著水池裡的水,百無聊賴地瞪視著前方過道上的一個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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