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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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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颼颼地,你呼嘯而來 立春那天,我遇上了蘇長信。 這世上有很多東西都像立春,它們的到來,不像日出,一點點冒出地平線,而是在某一天、某一夜、某一刻、甚至電光火石間,乍然迸發。儘管它們也有跡可尋,但迸發的力量,仍讓人猝不及防。它們就像,一粒粒子彈,颼颼地,直擊你的要害。 這時,我15歲,一粒叫蘇長信的子彈,呼嘯而來。 我生長的小鎮,叫張廟,潮濕溫暖,陽光稀薄。鎮子上就兩條街道,一條水泥街,一條青石板街。青石板滑滑的,已經凹凸不平,石板縫裡有各種顏色的小花和青色的苔蘚。兩旁是紅磚青瓦的平房,開著買布匹肥皂米麵鍋碗瓢盆的小店。從烏黑的瓦楞上望出去,是瓦藍而高遠的天空。 鎮子就像鎮子外的老水車一樣,年年月月,月月年年,緩慢而悠閒的轉動,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變遷。當然,時髦風也會一點點滲透進來,比如港臺言情劇和武俠劇。於是就知道了新月格格紫菱綠萍也知道了黃容程靈素袁紫衣小龍女。 當小龍女身陷絕情谷之時,她說,在這世上,我只愛他一個,也只想被他一個人愛著。她望著楊過,語氣淡然,鏗鏘有力。 這就是愛情。 這樣的臺詞和畫面,已足以在我心底掀起千層波瀾。儘管,我不過是一個15歲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懵懵懂懂的,紮馬尾辮的小姑娘。 蘇長信出現時,我正站在薔薇架子下,看我的小兔子跑跑跳跳。薔薇花枝間,已有翠青緊致的花蕾。風從巷子口輕撲過來,綢緞一樣蓋在臉上。 我媽說,糖果,春天來了,來得真快呀! 而蘇長信,他也來了,和春天一起,從巷子那頭遠遠地走近。 他穿著軍綠色的棉襖,背著旅行包,拖著格子紋箱子,跟在陳家阿婆身邊,走得飛快還故做鎮定,其實,他有些羞怯。阿婆說,這是我外孫兒,蘇長信,他娘老子要調動工作,先弄他到這裡來讀書! 蘇長信蹬蹬蹬地從青石板路上走過,他抬頭看見了趴在牆頭上的我。我也看清了他的臉,小眼睛,挺鼻樑,有點嬰兒肥。我鬼使神差,沖他微微一笑,他趕緊走過去。走到阿婆家門口的海棠樹下時,他卻又回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 如果是一見傾心,那麼,這就是開始。 後來我在他的日記裡,看到他對這個場景的描述,他說,我心裡癢癢的,像有種子在裡面拱啊拱的,突然,「嘭」的一下,骨碌骨碌,冒出一顆濕漉漉的小蘑菇來。 蘇長信很快消失在海棠樹後的門裡。 我忽然想,他會不會跟我一個班?每天上學一起走?他成績好不好?他看起來可是很聰明俊秀的少年啊! 這些亂糟糟的想法把我嚇了一跳。天啊,我想的都是什麼?實際上,後來再看,我的想法單純又清澈,只不過是停留在天真爛漫的表層,遠遠比不上生活的真實深刻,步步驚心。 但我並不像自己和我媽以為的那樣,是一個安分守己傻不拉嘰的姑娘。 在蘇長信出現前,我就已經和駱駝互相送過小禮物了,儘管那些所謂的禮物不過是幾塊薄荷糖,或者幾小袋酸梅粉。 它們又多誘人呢?想像一下吧,在小鎮上,能買到的零食,無非就是薄荷糖葵瓜子酸梅粉大頭菜絲,有的5分一包有的一毛一包。5分一毛根本不算什麼,我也不是貪嘴的姑娘。可我就是沒有零花錢,沒有很多個5分或者一毛。 駱駝第一次送我零食,是小學六年級。 那時我爸已離家兩年多,時髦的說法叫下海。他下海去了,於是就真的像一滴水珠投入大海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在過年時托人帶了個口信,說他正在努力賺錢,等發了財就回家給我們蓋樓房。鄰居聽說,都暗暗地笑,有的還對我媽說,喂,你男人要是發了財,說不定還帶回一家人來呢,嘿嘿。 我媽開始不說話,當作沒聽見。可我爸音信渺茫,鄰居們的猜測和議論就逐漸沸騰起來。要知道,我爸,可是玉樹臨風又很會說說笑笑特別招女人待見的啊。我媽的脾氣就一天一天變得糟糕,飯量也一天比一天多,腰杆變粗,嗓門變大,和誰說話都像在吵架。對我更是吆五喝六,動不動就罵我像我爸沒良心。 她開了一個雜貨鋪,每週都要進城拿貨,淩晨3點她就起床,腰裡綁了進貨的錢和兩隻大麻袋,手裡握一根扁擔。天亮的時候,她從早班車上跳下來,挑起兩隻鼓鼓的大麻袋,咚咚地走在薄霧籠罩的石板路上,齊耳的短髮被風刮得亂糟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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