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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幹什麼,沒什麼不喜歡啊。再說了,處處看不就有數了。這不還是你們說的麼,處久了,感情就有了。」

  「哦,你這樣想啊。」

  「對啊,我不能這樣想啊——奇了怪了,明明是你們的說法,現在反過來質疑我。」我很不開心地蹺起腿抖一抖。

  「我今天要帶你老媽去島上轉一圈。」他說的是近郊的生態小島。

  「哦,是嗎,挺好啊。」

  「她會好起來的。」

  「你又不是醫生——說得一副了若指掌的樣子。」

  「這個你不用太操心。她會慢慢好起來的。」

  「好啦……」我揮了揮筷子尖。

  「你繼續照你的日子過就好了。你沒有必要勉強什麼的。」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將面前的餃子一推,它滑出了一段讓我稍有心虛的距離。

  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的辛德勒,理了個更短的髮型——應該是理過了吧,我有點想不起來他往日的頭髮是有多長。臉上胡楂多了些,卻讓他從視覺上看起來年輕了一點。風衣很長,可惜褲子有點寬了,至少不是二三十歲年輕人會選擇的褲子。但,沒關係,他神情還是很和睦的,朝我微笑的時候可以用「暖風」來形容,他的聲音有點啞,大概是疲倦的原因吧。

  我意識到自己是在不斷尋找理由,美化辛德勒此時在我眼裡的形象。我要將他在腦海裡塑造成如同電影裡真正的辛德勒一樣,寬容和仁慈成為有型的一部分,皺紋和任何一點點與年紀有關的特徵都被稱讚成「沉澱了歲月的魅力」。他走得像幅黑白的肖像畫,於是無論我的初衷是如何的不單純,如何的功利,但都應當在這樣的人面前閉嘴才對。

  大概是笑得很殷勤吧,我幾乎可以用餘光看到自己發力過度後擠圓的臉頰,而音調也超越往常地變尖了,俏皮話說個不停:

  「我還以為你前面是沖我身後的小姐招呼呢——但回頭一看,明明我皮膚沒那麼黑嘛。」

  「過來時路上堵嗎?」他換了個話題給我。

  「還好,高架指示牌上還不至於一片番茄炒蛋的顏色——就是紅黃相間。都是碧綠的蒜薹。」

  「回去的時候也許就堵上了。」他不緊不慢地說。

  「像你這樣,剛從外頭回來的又不習慣了吧?下次什麼時候又要走呢?」我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推了一車的皮球走上草坪,接下來就是不停地朝目標的門洞裡發射了。

  「還沒定。先休息休息。」辛德勒放下手裡的玻璃杯,「怎麼會想到見面呢?過了那麼久呵。」

  「誒?」第一個球,高高地越過門框,直接射向了後方的看臺,「就……不知道……大概正是因為過了那麼久吧……想看看你還好嗎。」

  「還挺好吧。」但他沒有轉來問我「你呢」。

  「看起來比我好。」我只好自己尋找連接關係。

  「呵。」然而辛德勒又用一個笑容完結了,第二個球被門柱彈出。

  我內心有不安,難道他早已察覺我的不純粹?我的心事重重?我的計畫?想到這裡,我破釜沉舟式地硬著頭皮重新返回了球場:「現在還單身嗎?」

  他點點頭,幅度在四個上下中逐漸降低。

  難不成我自己再跳出來說「我也是」吧。這一次的球完全是被守門員雙手擊出的嘛!

  「昨天我剛看完一本書。」他在我正局促不安時起了話頭,多少挽救了一點局面的冷場。

  「是什麼書?說什麼的?」

  「名字很長。書是關於經濟戰爭的,不過裡面有一段我倒是印象挺深的。」

  「寫了什麼?」我托出個好像好奇心很強的下巴。

  「寫的是,在美第一次登月計畫實施前,其實總統尼克森手裡還有另一個版本的發言稿,是專門為了萬一登月失敗的情況下,應該做的發言寫的稿子。」

  「哦?唔,不過這種倒也是很正常的『兩手準備』。」

  「是啊,裡面有一段寫的大概是『是命運,註定了這兩位登陸月球進行和平探險的人將在月球上安息』,『他們明知道返航是無望的,但更清楚自己的犧牲能給人類帶來希望』。」他的手指在我面前靜靜地,一動不動地交叉著。

  「唔……」我當時依然參透不了,心思在隨後無恥地走神,想著要如何在這一次給他留下甜蜜的希望,從而延續出下一次的碰頭。

  「我想說的就是這樣……」辛德勒的臉上出現了一層極其柔軟的體恤,甚至已經超過了體恤的含義,是令我一下無言的,不失傷感的深邃的憐惜。接著他說,「下次有時間的話,可以再一起出來吃飯吧?」

  「誒?哦……可以啊……」我完全糊塗了。他的意思是,到底是?

  「你平時也要多保重。」他將我的右手,非常不帶多餘資訊地,僅僅是握了一握而已。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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