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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我會的……」

  我們倆從餐廳裡一前一後走出來。奇怪的是,腳下像綁著繩子,讓我和汪嵐不由自主地同時放慢,然後又領悟到什麼似的加快。我們大概是中了同一種病毒的電腦,找不出解決之道時,反復重啟是唯一的辦法了。

  「電話?」我在背後反抓著自己的胳膊。

  「嗯。」馬賽結束了通話後重新朝我走來,大概並沒有察覺在這短短幾分鐘裡,我已經默默地退後好幾步。

  「汪嵐打來的?」

  「是啊。」

  「工作?」

  「不是。我也不太明白有什麼事,她沒有明說。」而他聳肩的樣子幾乎讓我頭暈起來。

  「馬賽……」我大概不可能把欲言又止表現得更聰明一點了。

  他歪一點腦袋看我。

  小時候從課外書學來的知識告訴我,如果養殖了盆栽的植物,遇到外出遠行的時候,要怎樣維持它們的存活呢。書上說,準備一瓶清水,和數根棉線,將棉線一頭浸在清水裡,另一頭就埋在盆栽中。如此一來,棉線會緩慢地將水分提供給植物。這個方法我試驗過,一直維持很高的成功率,直到後來有一次跟隨夏令營,大約有三十天沒能回家,因而那一次我的方法失敗了,料是「課外書」這樣永不言敗的知識載體,也沒有能幫助我的文竹挺過一個漫長的考驗。它從碧綠色變成鵝黃,稍微碰一碰,就開始掉下已經枯萎的茸毛似的葉子。

  所幸在我一直由於各種原因導致許多植物早夭的童年時期,這個案例並沒能留下過多的陰影。我只大概地明白了,無論怎樣的方法,一株草,在失去正常澆灌的三十天后也是會枯萎的。

  我挽住馬賽的胳膊。

  用了很大的利器,讓他緊緊貼著我一側的身體。像第二十九天的文竹,用根糾纏住那條白色的棉線。

  「怎麼了嗎?」

  「沒。大概是降溫了,今天挺冷的不是麼……要不今天就這樣吧。我想回家了。」

  「誒?」他蹙著眉心,「不是你打電話跟我說要一起吃飯的麼?」

  「沒什麼胃口了。嗯,也不是,剛想起來,家裡還剩著昨天的菜,不吃要壞掉了。」

  「從來沒看出你有持家的品德嘛。」

  「不開玩笑,是真的。今天就這樣吧,何況,你瞧我還忘記加外套了。」

  「行吧。那送你回去。」他把最後五個字用「男朋友」的語氣說了出來。

  我一點也沒有睡意。

  等今天不知已經是第幾次爬起來去翻看手機,它已經呈現被榨幹殆盡的印尼童工姿態,宣告電池耗盡而自動關了機。這樣也好,我倒在床上,不停地變換姿勢,鑽研「輾轉反側」究竟有多少種類。

  總是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地方出了問題,讓我像所有其他戀愛中人一樣,不能一心一意地只要傻笑就好了。用傻笑表現今天的興奮、滿足、衝動和渴望。目標也許在那裡,可前面橫著無法回避的一個巨大的難關。

  我心裡有一對尖利的爪子,可它們無法挖穿這堵牆。它們早就快從我的指尖上血肉模糊地脫落下來了,那到時候我就要投降認輸嗎。

  如果不是這時響起了敲門聲,我八成已經從床上爬起來又去開了一瓶酒。

  敲門聲在深夜時分恐怖得讓我不由抓住電視遙控器,大概我潛意識裡覺得可以靠裡面兩節五號乾電池電死歹徒。

  「誰?誰啊?」

  「是我,小狄!」

  「……誒?」我匆匆丟下遙控器,跑去打開房門。

  他臉色不規則地發紅,鬢角即便在這樣的夜晚,還是滲著汗水,「對不住了。只是你的手機打不通……」

  「啊,沒電了……怎麼了,突然找到我家?是章聿出事了嗎?」

  「呃……不能算『出事』……只是我們找不到她了。」

  我迅速地按住太陽穴,以防裡面沉睡良久的蛇蟲又爬出來狠狠地咬住我的大腦:「怎麼說?她離家出走了麼?」

  「今天早上打電話跟我說有事和我說。我等了兩個小時她也沒有現身。後來打電話去她家,她父母才告訴我說章聿昨天就說要住朋友家所以沒有回來——這樣算來,已經不止二十四個小時了,這麼久都沒有音信,我不得不擔心啊。她沒來找過你嗎?」

  「……沒有啊……」

  「最近你沒有見她?」小狄顯然難以置信。

  「……確實是,有一陣了。」我回憶起來了,上一回見到章聿,她的臉已經開始出現浮腫,她坐在沙發上,我陪在旁邊呼哧呼哧地吃一碗麵條,最後它在嘴裡愈加地鹹了起來,而我不斷被風乾的臉上又沿著幾道淚痕扯出乾裂的痛。我總歸不能完全地明白,為了一個「愛」字,她要把最後的底線都擦得乾乾淨淨了,她簡直擺出小學裡三好生的模樣,認真細緻,手裡的橡皮有著光滑的弧度。她最後吹一口氣,就仍是一張白紙了。我好像是在夢中一樣,聽她從同桌的位子上轉過來,明明是一張白淨的臉,但告訴我「曦曦,我懷了小狄的孩子」。

  「你先進來,別站門口了,」我胡亂地指揮小狄,又一邊給章聿的手機撥去電話,只可惜回復我的是機械的女聲「您撥的電話已關機」,「應該不會出事的。她那麼大的人了,也許,沒准只是在哪裡玩瘋了,又忘了帶手機……」我的胡謅能夠勉強瞞住小狄嗎。

  「她可能會去哪兒,你有大概的方向麼?」小狄問我。

  我內心只有四個字「婦產醫院」,但無法在此刻捅破:「沒有特別的……倒是你,這麼晚了,你太太不擔心麼。」

  小狄一定沒有預備我提出這樣的疑問,他的神色簡直可謂難堪:「不會,沒事。她這兩天出差去了。」

  「……」這次換我沉默了下來,喉嚨下造反似的不滿,開始步步為營地進軍了,「章聿還是對你不死心的。你也知道……」

  他不說話,單手捏著鼻樑的兩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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