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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而汪嵐已經被削至最薄的神經聽出那個藏在尾端的,只是些微凸起的問號,於是她在口氣裡篤定起來,「嗯,我男朋友。」

  她大概是徹底地鐵了心,電視裡那些跳著蹦極的極限運動員也未必有她那麼決然的孤注一擲,使得她的聲音無可挑剔地真實了起來,像從頭至尾都交代著一件不容置疑的關係。

  那麼……馬賽呢。

  我的心到此刻才徹底暗淡下去,不論如何,他配合了汪嵐的說法,原因是他被感染也好,無法拒絕也好,至少從那以後,他成了輿論裡的汪嵐男友。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呢?」我看著腳下的地面。

  「我不知道,王八蛋還提到,和我們公司有一筆合作,很可能我們日後還會碰面。」汪嵐並沒有理解我所關切的核心。

  「是嗎?和我們公司?我們公司難道還有三產是專司浸豬籠的嗎?」我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割開我的嘴角,讓我裂出一個難堪的微笑來,「那你乾脆真的把馬賽手下算啦。」

  汪嵐沒有回答,只是舉起手指沿著我的下頜用力刮了一下。這時她終於截然不同地笑了,是任誰也不會誤解的嫣然的笑。

  我沿著走廊來回地踱步,動物園裡躁動的狼大概也和我持有類似的心情,這個時候倘若有誰丟一隻活雞過來,誰知道我會不會突然獸性大發跳到半空叼住它的脖子呢。打小我就不是一個邏輯思維嚴密的人,老了也一定屬於詐騙犯們重點監控的對象,而年輕時——如果我此刻還在這個區域裡,直覺總是最高領袖,它站在城樓上一揮右手,讓我往右走我不敢朝左,讓我吃麥當勞我不敢進肯德基,而眼下他只告訴我一個方向:

  「找馬賽談一談。」

  至於談什麼,怎麼談,他站在城樓上開始裝聾作啞。

  我靠著玻璃窗,用手機和心裡的語文老師進行殊死搏鬥。一稿,「我聽說了。辛苦你了呀。」二稿,「我聽說了,辛苦你啦。」三稿,「我聽說了。辛苦了。」四稿,「我聽說了。」

  到了第五稿,我感覺自己仿佛生平認識的漢字,可以運用的漢字只有那七八個而已。卻偏偏要用它表現我的知情,我似有似無的在意,我一點憐惜,我更多的理解,和我真正想要告訴他的,我強烈的不甘。

  「X的。」拜託以後作文不要再出一些無關痛癢的題目,莊子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關我屁事啊,「仰望星空」關我屁事啊,「華盛頓砍櫻桃樹」關我屁事啊,來點更實際的,能讓人不至於在日後痛不欲生的練習吧。

  一直僵持到下班,我把心一橫,在鍵盤上只按了兩三下,發出了我所有能說與不能說的話。

  內容是一個空格,僅此而已。當然我決不認為這是多麼高明的手法,甚至完全相反,大概只有年齡18歲以下的青少年還會使用類似的矯情手段吧。那麼,我只希望,馬賽能夠看出我這突然之間退步的思維方式之前已經積了多少燒盡的餘香。

  沒有多久,他在我的車窗外出現了,和我對視一眼,他繞到副駕駛側,而我也打開了門鎖。

  馬賽坐了進來。

  「餓麼?去吃飯?」我問他。

  「我還好。看你吧。」

  「行,我記得前兩天他們還在說新開了一家越南餐廳挺不錯的樣子。」我開始用手機搜索餐廳名稱,一邊隨意地問,「真不餓?」

  「同事下午剛在辦公室裡分了蛋糕。」

  「哦。誰啊?我認識不?」

  「應該不認識。大學還沒畢業,來實習的。」

  「女生?」

  「男的。」

  「男的?分蛋糕?」

  「我也是這麼想的。」他忍不住笑出一些,「雖然我也吃了一大塊。」

  「原來你不討厭甜食,」我找到餐廳的地址,就在踩下油門的時候,回過臉問他,「廈門好玩麼?」

  這一切都是我計畫之中的,接下來我要遇到一個號稱手動擋必殺的上坡路,一個收費處,出去後還有市中心繁忙的十字路口等待著我,我有許多事情可以做。我可以和收費處的小妹交談兩句,可以讓馬賽幫我整理一下發票,可以抱怨一下過久的紅燈。它們可以把我整整齊齊地切碎了,把我的疑問整整齊齊地切碎了,讓它們的威力被自然分解成許多碎片。

  馬賽在後視鏡裡抿起了嘴,他的牙齒必然是像鎮紙似的,用力壓住了一些關鍵的詞語。

  「吃沙茶面了嗎?我記得好像是特產來著吧。日光岩呢?去沒去?」我要繼續撬一撬。

  他些微地動了動脖子,那是搖頭的端倪嗎?

  「那天我打你的電話……」馬賽終於出了聲。

  「嗯。你說你『明天就回來』。」我簡直不依不饒起來。

  「我這麼說的啊……」

  他的語氣奇妙地平緩了,好像在什麼我看不見的地方被某種高溫的物質熨了一下,我按捺不住,扭過頭看去,「是啊。你不記得了?」

  但馬賽沒有回答,「小心,前面有車在倒庫。」

  「哦……」我咬下嘴唇,這原本應該是屬於我的調節劑才對。

  「對了,我那天打電話,其實是想和你確認,是不是我的女朋友。」他用最漫不經心的起首,開門見山地問我。而我已經駕駛著自己的車,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坡路盡頭的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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