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六二


  當她發現身體已經朝著另一個人生的方向開始了變化,並且再也不是多年以前,被青春期反襯成一個惶惶的怪物般的事件了。

  怎麼我的周圍就不能出現至少一例,一個例子也行。有個三十歲的單身女性,雖然幾經相親的挫折,旁人的冷眼,但有一天,猶如上天對於她長久時間煎熬的回饋,即便太晚露面,可那個一表人才的真命天子終究出現在她身邊,happy ending,主題曲「歡樂今宵」響徹洞房——哪怕一個類似的例子也好,能夠在我越來越不足的資本裡狠狠地打進好比200萬的底氣。

  不過話雖如此,假若身邊真的有一位剩女朋友獲得類似的幸福結局,難免會招來以我老媽為首的一干妒火中燒吧。想當初曾經和我手拉手走在相親無果道路上的鄰居家女兒,去年突然風馳電掣地認識一位元如意郎君,沒過半年樓下的草地就遭到了鞭炮的轟炸。那天我的老媽可是把一鍋白飯燒得格外地硬啊,引來我們全家在晚餐時的咬牙切齒。

  我還在胡思亂想,郵箱裡提示著兩封新郵件。一則是老規矩的銀行帳單,另一則的發信人有個我頗為陌生的署名。我湊著舌頭把那串無從分辨英文或拼音的字母讀了幾次後才認出:「辛德勒?……」他在郵件裡簡單地說因為最近正在國外不方便手機聯繫,過去我給的名片上附有郵箱地址,所以不知道用郵件聯繫可行否。隨後又簡單地和我嘮了兩句這個南非小國的特色云云,並在附件裡貼上了一張在當地拍攝的照片。

  但我在圖片尚在讀取的階段便飛快地把郵件關閉了。

  週三和外方的會談很順利,我也迅速找回在職場的感覺,並在關鍵時刻抓住上司遞送來的肯定眼神,果然如同汪嵐所說,只要這次的事妥妥當當辦完,便可以將功贖罪免於一死。

  「汪嵐替你說了不少好話。」會後有熱心的同事靠近過來。

  「是麼……為難她了誒。」我感慨地笑笑。

  「她這兩天在廈門?」

  「嗯。」

  「廈門,不錯啊。」同事打開手機裡的照片,「看,他們入住的賓館,望去就是海景。風景很好呀。」

  「誒?汪嵐發你的?」我湊上臉。

  「什麼?當然不是,我讓我們部的馬賽發來的。去不了嘛,過過眼癮也好。」

  「啊……他也去了?」

  「對啊。」

  「……是嗎……」

  我找個無人的角落打開自己的手機,依然是沉默了幾天,除了那些孜孜不倦的房產仲介還在推銷他們的商戶,馬賽一直沒有聯繫我。但是,我又何必在這個關口上突然大發神經地作拷問呢,仔細數數,我們之間互發的短信不滿十條,通話記錄也兩隻手就能數出。

  似有似無,若有勝無——薄弱的關係,原本就難以仗著它去質詢什麼。

  只不過,回到公司後的我,在電腦前重新打開了電子郵箱。我把辛德勒粘貼在附件裡的照片下載到桌面。打開,他站在一排木頭的柵欄前,光線不清楚,所以也看不清楚他的面部,但我能感覺到他是在微笑著的,和我印象裡所熟悉的那樣,談不上什麼特別之處,他也絲毫不會和年輕小夥那樣,擺出一個稍顯刻意的站姿,以突出自己的某部分氣質。

  但我忽然之間松了一口氣。

  我的如釋重負是沒有防備的,像一架沉重的獨輪車遭遇一個凹陷即刻滑倒了。滿滿一車黃色的,也許是橙也許是橘也許是其他類似的酸味水果,沿著馬路滾了一大片。

  KTV裡有首被唱爛了的老歌,叫做《至少還有你》,然而我以前沒有考慮過,這個語法組合的句子還有這樣幾近邪惡的意義。只是,我在這個邪惡的念頭中,獲得了為數不少的慰藉。

  剛到家,門口坐著一個人,姿勢卻有些奇怪。我就是從這個奇怪的姿勢裡看見了章聿的臉。

  她在我走近時站起來,姿勢保持先前的遲緩。

  等我掏出鑰匙開了門,在玄關找到一雙拖鞋放到她腳邊。

  我聽見了房門關閉的聲音。

  「水要喝麼?還是怕上廁所?」

  「沒關係的。」

  「嗯。」我拿出兩個杯子,倒滿後放到茶几上。章聿依然停在玄關,似乎還在等我繼續的發話,「飯吃過了?」

  「吃過了。」

  「我還沒吃,那你先坐著。」我走去廚房翻出一盒速食麵,回頭她已經在沙發上坐定了。我好像是安了心,蹲著的雙腳在站起時有些發晃。

  電視雖然開了,但音量調得很高,倒也平衡住我和章聿之間彼此不發一語的狀態。她兩手捧著茶杯,將它神明似的供在微垂的眼皮下,換作往常一定被我用「別裝啦」虧回去,可我繼續一筷子一筷子地撈著還沒有徹底軟透的麵條,發出如狼似虎的吮吸聲。

  我大概是在等待,等待她開始哭泣,開始訴說,開始反駁,開始懷疑與自我懷疑。總會有吧,之前沒有,之後總會有,既然我早就認定她現在處於一種精神上無家可歸的狀態,那自然了,我一度因為厭倦而捨棄她,離開的燈光,原來再轉半圈就會重新在海面上發現她破敗的桅杆吧。

  直到我忍不住被電視上主持人的玩笑逗出一個噴嚏,我根本是破戒般對章聿開口:「這也太扯了吧?」

  她沒有準備,受驚似的轉過眼睛看著我。瞬間的事,可我聽到自己潰敗般心軟的聲音。

  「我沒看過這個節目……」她居然也會有這樣怯怯的聲音。

  「……」我重新悶頭把最後一口麵湯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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