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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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她腰不好,定期要去檢查和換藥罷了。」 「那行。」我打量他,突然難免唐突地問,「不是騙我的?」 「絕對不是,」他在最初一秒內恍了恍神,卻很快打點好自己的神情,「真要騙人的話我會用要去解救掉進井口的小貓這種藉口。」 我笑了。我的笑幾乎不是由自己發動的,它們像來自外界的一捧水那樣潑在臉上,「那就更要批准了誒。」 「我知道。」三個音節,他禮貌地點頭,卻依舊講得駕輕就熟。 早在使用第一瓶冠名「美白麵霜」的護膚品時,我便明白了什麼叫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半個月後,我成功長出兩枚灰指甲。 所以即便激動地敲擊著鍵盤,對螢幕那端的章聿彙報「上門修空調的是個『王力宏』」,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在虛擬世界中推動著劇本,直到我往身上潑著水同時呻吟「好熱……」但在現實世界中,我啃著充當午飯的鴨梨,一邊用熬夜後壯碩的毛孔和他對話:「120?太貴了!80行不行啊!」 又或者,我也曾經為橫道線上經過的美少年走神片刻,趁著紅燈的幾分鐘在腦海內模擬怎麼把他一腳油門撞飛,免得落到其他女人手裡的計畫。而當綠燈亮起,理性回歸後,唯一該做的便是用自己的豐田車將美少年的耐克鞋甩在身後,用尾氣和他永別。 理想是理想,不能與現實混為一談。 那些沒事就抱著書本在走廊上被校樹校草撞倒的女人,早年我羡慕她們的超級好運,眼下我純粹認為她們只是缺鈣。 所以我是作好了心理準備的吧,當馬賽對我提問「盛姐的上司是汪經理嗎」。 「對。」我莫名地站直了些,「怎麼?」 「不,沒什麼。」 「你和汪嵐認識?」 「談不上的。啊,真的沒什麼。」很顯然他拒絕了我的打聽。馬賽走到盡頭的電梯口,站定了,臉上寫出告別的字眼兒,「盛姐再見。」 我和汪嵐的同事關係沒用多久便進化成朋友。這個過程走得很平淡,有些順理成章的味道。如果硬要說什麼,硬要勾畫出某件事、某個時間點,猶如一隻從樹枝上掉下的成熟的柿子,我只能回想起有年夏天,我和汪嵐南下出差,那是一場非常消耗體力的展會,隨後更是雪上加霜地請到了颱風來幫忙。馬路上打不到計程車,有人追著一去不返的帽子奔跑。汪嵐把袖子卷起老高,公司寄來的要件在郵局躺了兩天,再拖就糟了。最後她借了輛腳踏車決定親自跑一次,可頂風騎了半分鐘,反而離我越來越近。 「要不……我帶你吧。」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行……」她氣喘吁吁地回頭。 也許有十年沒有踩過自行車了,好在身體沒有忘記這項技能,儘管狂風大作,可我還是出了一身的汗。汪嵐很輕,有好多瞬間我會突然感覺不到她的重量,這讓我神經質地以為她真的被吹走了嗎,扭過頭的時候,她迎上臉: 「累嗎?」 「哦……不,沒。」我連忙否定。 「真是……」 「什麼?」風吹得我聽不清。 「真夠不順啊——什麼都趕上了。」汪嵐不得已扯開嗓子,雖然仍被削去了大半,可聽著與以往還是不同。她平日很少用語氣助詞,那些「啊」呀「誒」的,汪嵐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活潑了起來。 「就是——而且,這颱風也不起個厲害點兒的名字——」我動用了全部肺活量,「你說,要是叫『龍王』啊、『海神』啊還好點兒,卻偏偏叫『娜娜』——你想想,回去後,同事問『情況怎麼樣』——回答『我們讓龍王襲擊了』還像點兒樣吧?——可『我們讓娜娜襲擊了』——這叫什麼事嘛!——」 「虧你想得出!」汪嵐在笑,她抓著車座的手依然傳遞出一些身體上的顫抖來,這讓我頓時精神了不少。 「我想好啦,以後就要做個像颱風那樣強大的人!——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你說的是颱風還是蝗蟲啊?」 「啊?啊?是嗎?——其實,像蝗蟲也不錯啊——」 「還有白蟻吧?」 「也對!真的呢!」 這是幾年前的事了?或許也沒有多麼遙遠,我們還是兩身職業裝,只不過她的領子吹反了,我的裙子吹歪了,卻照樣一心一意計畫著「做個像颱風般強大的人」,而且要像「龍王」那樣的,「娜娜」不行。我們把話越說越遠,越說越輕鬆,仿佛要闖出一條逆行時間的蟲洞,在那裡找回兩張青春期的面孔。 汪嵐從後座上下來的時候,用手替我打理完全亂成一團的頭髮,她問:「是中分?」 「哦,不是,三七分來的。」我像個小學生那樣對她笑。 大概就是這樣,平淡又順理成章的過程裡,那就是從樹上掉到我手裡的柿子,可以和成為朋友的人均分。我和她在隨後變得熟稔起來,週末碰面逛個商場,午餐相約去公司對面的小弄堂,它狹窄的程度就像是誕生於一次牆體開裂,那兒蘑菇似的佈滿小吃店,附近幾幢公司內的白領和計程車司機構成了它的消費群體。我們常常光顧的粥麵館,它的店堂更加緊湊,身材嬌小的汪嵐坐在其中也像女籃五號。四張桌子,二十把椅子,筷子伸長點兒沒準兒就夾到別人碗裡的薑片。 聊起工作、假期的打算、對某個娛樂新聞的看法,交換一下商場打折的資訊,或者某位元新進的職員。 「馬賽?」汪嵐一臉茫然,「誰?」 「新分到企劃部的,你不認識?個兒挺高,娃娃臉的那個。」 「不認識。企劃部離我們那麼遠。」隔江相望,傳說中只有空氣品質達到二級以上才能看見的地方,「他幹什麼了嗎?」 「沒,」我開始撒謊,「看他面試時的分數很高。以為你會有點兒印象。」 「不記得了。面試到最後,只剩些匪夷所思的怪人,會怎麼都忘不掉。記得我和你說過,自我介紹到一半就開始唱歌的麼?」 「嗯。也是啊。」話題到此完全中止了,像個從胖子口中奪過的薯片包裝,怎麼也搖不出半點兒剩渣。我有渾身的力氣卻無處使,成了從前線退下的老軍醫,眼下卻只能負責挖雞眼。一邊將碗裡的海鮮粥匆匆喝完,蜷縮在桌面下的膝蓋卻也與時俱進地抽疼了起來。 老媽眼最尖,只是倒坐在沙發上這麼一個動作,卻引來她機場安檢般的眼睛,「你腿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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