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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不僅僅是姚蕩,就連她家六姐對於蘇步欽的突然出現也沒能回過神。到了嘴邊的話,立即被她吞了回去,回身打量起這位傳說中的八皇子,然後便愣住了。先前對八皇子是早有耳聞的,通過那些旁人口中的詞彙,她曾勾勒過八皇子的樣貌——面黃肌瘦,羸弱佝僂,說兩個字就要咳幾下,還會咳出血,就算是皇家御用的衣裳料子穿在他身上也該像是借來的……

  這些想像在這一刻全數破滅,面前的男人在一襲霜白的襯托下很是清爽,身段看起來的確有些纖弱,卻很是頎長,將那一身綾羅綢緞襯得愈發矜貴。弧度精緻的薄唇微微上揚,帶著讓人安心的淡淡笑意,那雙毫不避諱直視著她的綠瞳,更像是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般,讓她啞了聲,光顧著欣賞他那張臉了。

  「我還以為姚大人當真是教女有方,培養出來的子女理應都像姚蕩一樣知書達理才對。看來,六姑娘是來拆你爹台的,見了皇子都不知道打招呼嗎?」

  「八皇子好。」她很快就震回神,綻開笑意,道出問候。

  倒是一旁的姚蕩仍在糾結,知書達理……這四個字與她有關?

  「就這樣?」蘇步欽笑容不減,抬了抬下顎,用居高臨下的目光審視著眼前的女人,刻意重複她方才對姚蕩說過的話。

  比起剛才姚蕩的後知後覺,姚家六小姐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沒有多心,趕緊欠身行禮,舉止間盡顯大家閨秀的姿態。她想,也許所有皇子都一樣,就喜歡看女人匍匐在他們腳邊,給足他們面子。

  可蘇步欽卻絲毫沒閒情享受這種待遇,他只是淡淡地掃了眼,突然丟出個不相干的問題,「六姑娘識字嗎?」

  「嗯,雖然沒像十三妹子一樣去過學府,不過自小爹爹便請夫子來教,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都會一些。」

  「是嗎?那看來是不存在不知者無罪的說法了。」說著,他側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幾個丫鬟,命令道,「去,掌她嘴。」

  丫鬟們點頭領命,不敢多問緣由,只懂執行。姚蕩則張著嘴,滿臉的詫異,下意識地挪動腳步,停在了蘇步欽身後。他好笑地看了她眼,以為她是聖母心態萌動打算替自家六姐求情,不料她二話不說,只不過是找個安全點的位置冷眼看戲罷了。

  安全……姚蕩沒有想過該怎麼定義,只知道,目前躲在蘇步欽身後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等一下!」姚家六小姐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主,眼見丫鬟的手就要落下,她轉過頭掙開,「八、八皇子,我犯了什麼錯?罰我,總總總、總要有個理由吧。」

  「繼續,別停。」蘇步欽加深嘴角笑意,斜眸看向姚家六小姐,哼了聲,「六小姐想要理由是嗎?既然識字,就該看懂外頭寫的是『欽雲府』,不是『姚府』,我這裡沒地兒給你撒野。你若是要管教妹妹,回姚府去教;我這人沒什麼優點,就是愛護短,在這兒姚蕩就是我的人,打不得,罵不得,辱不得。誰敢給她臉色看,就是不把我放在眼裡;既然六姑娘不把我放在眼裡,那你說我眼裡怎麼可能容得下你?」

  這形同繞口令般的話語,險些沒把姚蕩給繞暈了,外加上耳邊還充斥著六姐的哀號聲,她的思維更加雜亂,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把兔相公這些話給消化了。

  望著身邊的蘇步欽,她突然感覺到一絲害怕,不是因為他近來越來越濃的皇子威儀。

  而是因為她確信沒有看錯……

  ——既然六姑娘不把我放在眼裡,那你說我眼裡怎麼可能容得下你?

  她分明瞧見蘇步欽說這話時,笑容裡有著不擇手段。這層發現就像是為太子的話添了籌碼,顛覆了她對兔相公自以為是的瞭解。

  是害怕將他越來越明顯的改變看明白。如果真的只是一場利用,她該如何審視這些時日來的自作多情?

  真的懦弱嗎?那之前是誰仗著皇上的愧疚連太子都敢壓?

  又真的只想安穩度日與世無爭嗎?那當初究竟為什麼會收留她,又頻頻對她示好?不要說什麼報答她的保護之恩,姚蕩知道自己的分量,事實上那段時日她似乎只有給他添麻煩的份;更不要說什麼一見鍾情,她清楚攤不上這等風花雪月的好事。

  這一場鬧劇,最終是在驚動了皇上後,在他老人家幾句狀似輕描淡寫的玩笑中戛然而止的。可姚蕩能感覺到,如果蘇步欽執意要罰,皇上也不會阻攔。他之所以會乖乖停手,既是想給足皇上面子,更是本就無意將事情鬧大鬧僵,無非只是想給六姐個下馬威而已。

  只是,這下馬威是給誰看的?他們姚家?可按照太子的說法,他不是應該極力討好姚家才對嗎?又怎麼會和爹最寵的六姐杠上。

  又或者……猜測仍舊只是毫無根據的猜測,他只是逐漸適應了這裡的生活,開始懂得怎麼保護自己了?

  姚蕩壓根兒整理不出個所以然,她很清楚自己已經不可能站在局外去冷靜審視一切,只能任由這一團亂麻去自生自滅。之後的時間裡,整個廳堂都彌漫著一股官方的虛偽氣息,她立在一旁,冷眼看著君臣其樂融融的畫面。

  所有人都堆著笑,爹甚至還滿臉慈愛地告訴她——待在外頭要記得照顧好自己,想家人了就抽空回來看看。

  呵,就像四哥之前那封信裡說的一樣,她把兔相公伺候好了,立了功,爹鬆口了,就連那些兄弟姐妹也全都因為方才六姐的事對她和顏悅色的,只差沒直接喚上一聲「姑奶奶」。她有些迷惘,如果連血親都可以這樣,那這世上究竟還有誰是能挖心掏肺去對待的?

  她走神得太厲害,幾乎是徹底把自己抽離在了場面之外。大夥兒笑,她也跟著笑;大夥兒跪,就跟著跪。直到所有人都走了,欽雲府又恢復了往日的靜謐,姚蕩依舊在神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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