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色已成空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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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混沌沌中感覺有人大力扯著我的胳膊,耳邊似乎很喧嚷,有喇叭聲,有人聲,然而一切聲音都遙遠而漂浮,聽不清內容。 神志清晰了一點,意識到自己在迷糊中走出了馬路,幸虧身邊一位大媽手疾眼快,一把把我扯了回來。大媽大概不著急,感歎兼教訓了我許久。我低著頭,說了許多謝謝。 麻木依然一波波襲來,猶如海浪洶湧,隨時可能滅頂。 我跌坐在圍牆下,枯萎的藤蔓,帶著星星點點的雪,在我腮邊顫動,粗糙黯淡,沁膚冰涼。 再次清醒,一睜眼,就看到滿天星辰,晃阿晃的。 我是被傅青倫搖醒的。 那天晚上,傅沒有走。寢室很冷,薄被無法抵禦洶湧而來的冬寒。我在他懷裡,昏昏沉沉,在明昧之間掙扎。昏昧的漩渦巨大如星雲,無可抵禦。 來省城之後不久,傅曾陪我去複診。醫生說淤血消除了不少,但是頭痛依然不可忽視,又叮囑要休息,不可緊張,不可激動。 可是,因為被培訓小組裡的幾個男生排擠,我不甘心就這樣繳械認輸,於是一步步,把自己逼到了絕地。 不是不知道頭痛越來越厲害。可是,無法放棄,不能服氣。 也許,我真正不服氣的,是自己,是命運。我不甘心就這樣被疾病支配。我們從小被教育,人的努力,可以戰勝天意。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電熱毯已經有些燙,益發顯得室內的空氣寒意逼人。孟繁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算算日子,那一場雪,原是同時落在省城與江城。那個晚上,李碧荷還摔了一跤,車把摔歪了,正不過來,只好步行。當自己陪著她言笑晏晏漫步而行的時候,幾百里之外,心愛的女孩,正在生死之間掙扎。陪著她熬過漫漫長夜的,是另一個男孩。 他並沒有嫉妒。此刻佔據他心中的,只有那女孩的病痛與折磨。雖然知道她已經安全完好地回來,正在自己身邊,他還是覺得心頭一陣陣驚悸。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她真正想說的,是生不能做人傑,便當死而為鬼雄吧。 他望瞭望廚房門裡閃出的林之若的一角衣衫,略略安慰,默默翻過一頁。 第二天,傅又陪我去了醫院。醫生強烈建議我休學。他說,頭痛雖然不能死人,但是頭痛到一定程度,會影響意識及行動能力,容易發生意外。在國外,深度頭痛患者,是被禁止開車的。唯一的有效控制方式,是充足的休息,輕鬆平和的心態。 我問:休學之後呢?我還這麼小,總不能就一直休息下去吧? 醫生意味深長地說:你要學會適應新的生活方式。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回到宿舍,足足躺了三天。 自來省城,每天都要寫幾個字給你。可是,這三天中,我只提過一次筆,卻只寫了兩句,就難以為繼。 孟繁星往前翻,果然,好幾頁是空白的,中間一頁上寫了幾行字: 恨此身不死。 逐日來,美食華衣,都成虛糜。 若道浮生都是夢,夢也須有盡時。 似乎是一首詞的開頭,卻沒有寫下去。然而短短幾句,沉痛絕望之情,直欲破紙而出。那個「死」字,縱橫淩亂,更是觸目驚心。他幾乎不敢再看,翻回原處接著讀。 也許你有所察覺,我一直行走在懸崖的邊緣。仿佛一架沒有線的風箏,風吹向何處,就飄向何處。左邊是生,烈火鮮花,烹灼遊戲;右邊是死,清靜空虛,陰陽輪轉。 只要目光清靜,你便會發現,這個世界,一切之一切,苦、空、無常,瑣碎悲哀,反反復複地上演。 所謂生,不過是欲望,是留戀,是放不下看不開,是戲中流淚,夢裡狂歡。 曾經以為,這生命,至少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如果勇往直前,總會有一天,能抵達極致,永恆,真理。 如果這一個機會都破滅,整日於痛苦虛弱中輾轉,虛耗米糧,成為所愛之人的拖累與負擔,有何意義? 爸爸,媽媽,還有你,都會說,你們心甘情願。 我相信,我都相信。可是,我也相信,久病床前無孝子,人必有軟弱之時,我又何必去考驗?又何須去考驗? 她已經把一切都看透了,說完了。在這樣聰明冷靜的心腸面前,所有的海誓山盟,不過是個並不可笑的笑話罷了。孟繁星癡癡看著那些字,竟不知道當時當地,自己如果在場,能怎樣開解那個女孩。 林之若從廚房出來,把熱騰騰的餃子放在沙發桌上,摸了摸電熱毯,關了電源。 孟繁星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凝望著她,久久不語。 林之若看了看他在讀的部分,明白了他的心意,道:「人脆弱的時候,難免亂想。我現在好了。你先吃個餃子,再往後看。」夾了一個,送到他嘴裡,笑道「還是酸菜餡的呢,嘿嘿。」 孟繁星咬著餃子,低頭繼續看。 傅每天下了課便來陪我,照顧我。 當然,也開解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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