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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林之若不再懷疑,卻更加鬱悶:「難怪我覺得和楊雪那麼投緣,竟好像心意相通一樣。」

  傅青綸道:「我有備你無心,自然是我占了便宜。後來我發現自己在你心中的分量越來越重,你越來越喜歡我,依戀我,把我引為平生唯一的知己,就改了想法,覺得讓你失去這個唯一的知己,豈不是比想聽古箏而得不到的打擊更大。」

  林之若苦笑:「於是,楊雪就消失了。怪不得我怎麼找都找不到。」

  傅青綸低聲道:「其實,你來五中找楊雪的時候,我就站在旁邊。看著你扯住每一個路過的女生打聽,又焦灼又失望的樣子,我覺得很痛快,很得意。你要找的目標,明明就在幾步之外,可是你不知道,你看不見。」

  「你要找的目標,明明就在幾步之外,可是你不知道,你看不見。」林之若心中反復想著這句話,不由得癡了。人生的事,豈不是大多如此!人們追尋著理想,追尋著幸福,卻不知道,追尋的,其實只是自己擬想出來的一個幻象。而真實的目標,其實一直在那裡,從未動過。所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眾生與佛,等無差別。自己自以為受了命運的打擊,狂歌當哭,呼酒買醉,卻不知命運本是虛無,煩惱即是菩提,豈不是可笑而複可悲!

  傅青綸見林之若怔仲不語,低聲問:「你恨我麼?」

  林之若搖搖頭:「正相反,我應該感謝你,讓我知道楊雪,或者我心中的楊雪,並沒有發生可怕的意外。我早就想過千百次,只要她還好好活著,其他都不重要。」她頓了頓,略去了後面的話。其實,她還千百次地想過,如果還能見到楊雪,一定要衝過去,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用自己所有的熱愛和柔情,去撫慰她身心的傷痛。她下意識裡,總覺得楊雪是一個林黛玉似的少女,聰明驕傲,柔弱易碎,必然是在迫不得已的壓力下,才會離開自己,因而不由自主地想要保護她,照顧她。然而面前高大英挺的少年,雖然同樣聰明驕傲,卻和柔弱易碎四個字扯不邊。她一時有點茫然若失,無法把兩個形象重疊起來。

  傅青綸松了一口氣,道:「剛才我不肯講,並不是我故作神秘。我是怕,我一說出來,你就真地瞧不起我了。可是,你問我為什麼不肯在班裡彈箏的時候,我又忍不住,想要告訴你,我的箏,本是為你而學。」

  林之若笑道:「嚴格地說,是為了拒絕我而學。怪不得那次唐馨邀請你表演,你會說出『只怕有人不配聽』這樣的怪話來。」

  傅青綸很是尷尬:「現在你心中,只怕是覺得我不配彈。」

  林之若斬釘截鐵地道:「你的確不配彈。」見傅青綸臉上漸漸浮起悲哀慚愧之色,低頭不語,才大笑著道:「傅青綸雖然不配彈,楊雪卻是配的。而且,就算她不肯彈,我也一定會泣血哀求,非要她彈不可。」

  傅青綸這才知道被她戲弄了,哭笑不得,半晌道:「原來楊雪在你心中,還是很有分量的。」

  林之若正色道:「所以,你雖然欺騙了我,我還是要感謝你,因為你給了我楊雪,給了我生命中最深刻最美好的一段友誼。和楊雪通信的那段時間,我正處在青春叛逆期,只覺得世上沒有一個人明白我,理會我。我明明很努力地按這個世界教給我的道理去做,可是反而被這個世界遺棄。我明明很真誠地想要盡一點職責,説明一些有需要的人,可是只遭到同伴的疏遠和嘲笑。那種茫茫人世孑然獨立的孤單感,對一個剛剛長大的孩子來說,是很可怕的。楊雪的出現,讓我知道這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個人,不被父母理解,不被同齡人接受。無論她是誰,懷著怎樣的目的,她給我的溫暖和慰藉,尤其是兩個人之間,那種心意相通,志趣相近的交流,是真真切切,無法偽造,不容置疑的。」

  傅青論凝望著她,心中悲喜交集。過了許久,忽然道:「你不恨我,我卻恨你。」

  見林之若詫異地望著自己,他苦笑著解釋:「就像你說的,那種心靈上的交流,是實實在在,無法掩飾的。我雖然騙了你,但是內心深處,何嘗不是把你當成唯一的知己。停止通信之後,我還是一直關注著你,並且確信自己,或者準確地說,是楊雪,在你心中有著無可比擬的地位。初三開學不久的那次物理競賽,我知道能見到你,高興得好幾宿都沒有睡好,還想著和你一笑泯恩仇,從此成為真正的朋友。可是,你根本就不記得我是誰。更可氣的是,你身邊跟著一個女孩,親親密密地說笑進出,根本就不像你信中和我說的那樣,你沒有任何親密的朋友,只有楊雪一個知己。我覺得自己好傻,自以為報復了你,誰知道結果還是被你騙了。」

  林之若笑道:「那個女孩,自然就是唐馨。原來這才是剛上高中時,你冷淡我和唐馨的原因。當時我還想,不就好多年前一個廁所事件嘛,又和唐馨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至於那麼對她麼?看你後來的表現,不像是胸懷那麼狹窄的人啊。看來,你的古箏,我還是有機會聽到的了?」

  傅青綸低聲道:「你一定會聽到的。」

  林之若很是高興,拿酒罐和傅青綸碰了碰:「來,我們杯酒釋前嫌。」

  傅青綸按住自己的酒罐,苦澀地道:「其實,我最恨你的,不是你的才華,不是你的『欺騙』,而正是你這份瀟灑從容,我行我素。你不在乎的事情,哪怕別人苦苦掙扎,覺得驚濤駭浪天翻地覆,你也漫不經心,雲淡風清一句話,就統統抹過了。而你在乎的事情,哪怕傻得可笑,哪怕明明大家都知道應該那樣做,卻就是沒有人那樣做,你也挺身而出,一往無前。你並不完美,可是就是讓人無法比較,無法掌握。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很難心理平衡。如果不想自慚形穢,那就只好冷淡疏遠。如果不想愛,那便只能恨。」

  林之若放下手中的酒,默然半晌,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今天才真正明白,為什麼從小到大,有很多人誇獎我,但卻很少有人真正喜歡我;為什麼爸爸做得越好,媽媽就越恨他。」她忽然抬頭,沖傅青綸笑了笑:「其實,你是老鴰站在豬身上,看不見自家黑。你也不比我招人待見,只不過我是固執,你是驕傲罷了。」

  傅青綸低頭想了想,自失地一笑:「的確。咱倆彼此彼此,同病相憐。」他舉起自己的酒,和林之若碰了碰:「同為天涯淪落人,相逢原是曾相識!乾杯。」

  林之若痛快地一飲而盡,歎道:「我們兩個這麼討厭,本來活該孤獨一世。不過,我們很幸運,碰上了唐馨孟繁星他們這些天性純真的人。」

  傅青綸也感慨道:「唐馨的確很難得,有一顆真正的赤子之心,從來就不會去思量那些陰暗的念頭。這樣的人,在今天的世界上,比大熊貓都少見了。」

  林之若望著他,似笑非笑:「那你又不珍惜?」

  傅青綸歎了口氣:「情之所衷,我也無可奈何。」

  林之若緩緩道:「你和我,從唐馨那裡,一個得到了最美麗的愛情,一個得到了最寶貴的友情。你已經負了她,我無論如何,不能再對不起她了。」

  傅青綸明白她的意思,自知這是一個死結,索性不去想它,只是默然飲酒。

  室內一旦靜默,對面卡拉OK的聲音便分外清晰。一個女音正在唱電視劇「渴望」的主題歌,雖然沒有怎麼跑調,但是聲音尖細顫抖,實在難聽。

  林之若已經頗有醉意,加上本來樂感就差,倒也不甚在意,只是一口口喝酒。傅青綸皺著眉忍了一會兒,突然拿起筷子,敲著桌面,按拍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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