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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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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綸擺手:"得,我們可沒有你那歪才。還是讓林之若陪你單挑吧。" 程輝也不介意,挑釁地看著林之若。林之若微笑道:"好,你不就是激我當這個蠢材麼?" 略一沉吟,低聲道: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生老病死 而是生命的旅程雖短,卻充斥著 永恆的孤寂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永恆的孤寂 而是明明看見溫暖與生機 我卻無能為力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我無能為力 而是當一切都觸手可及 我卻不願伸出手去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我不願伸出手去 而是如果渴望從不曾生起 我如何能夠判定 痛苦與快樂的分際" 意外地,大家都怔怔地看著她,沒有人喝彩。只有程輝評論道:"論功力也將就著有我一半水準吧,就是調子太灰暗了些。" 的確,調子是太灰暗了些。那一天的林之若,情緒似乎有點低沉。額發下半垂的面容,縱然九月燦爛的陽光,也只照出淡淡的蕭瑟。 後來孟繁星從唐馨那裡悄悄打聽,才知道那天是林之若的生日。唐馨曾經鼓動她請客,她卻一口回絕,並且嚴禁她洩漏這個消息。她的理由,是"十六年前的這一天,不過是一個生命痛苦的巔峰,和另一個生命痛苦的開始,有何值得慶祝之處?" 別的同學,只當這是林之若偶然的心情起伏,只有孟繁星,似乎窺伺到了她從容淡定,談笑風生的表面之下,冰壓雪封的內心一角,暗暗疑惑,環繞著她的讓同齡人幾乎不敢逼視的燦爛光芒,究竟是來自太陽的熾熱燃燒,還是南極雪野的冰冷反射? 兩年以來,尤其是家庭關係和緩之後,林之若已經很少再有這樣的表情。偶然一現,也仿佛夏夜流星,他還來不及捕捉,就已經很快淹沒在明朗的笑容裡。如果沒有意外,他相信有一天,林之若臉上的陽光會漸漸暖透她的內心,會漸漸地真正,而不僅僅是看起來擁有春天的溫度。 可是,意外發生了。在有可能引發冰原漂移,雪山崩塌的巨大壓力下,林之若卻表現得異乎尋常地正常和堅強。她一如往常地說笑,一如往常地照顧唐馨,迎戰程輝。她不肯當著他們的面吃藥,甚至有意回避任何關於自己病痛的話題。 可是,她看起來越正常,孟繁星就越擔心。那個憤而離家,遊蕩在清風山上,怒而學武,潛居於濱州武院的林之若,才是真正正常的林之若。林之若的性子,小事寬容隨和,大事堅定果敢,受到屈折羞辱,坦然直面,剛烈不屈,挫而彌堅。如果她需要回避,需要掩飾,那必然是已經超出了她能夠控制的範圍。 孟繁星突然下定決心,拿了把傘,逕自出了家門,走進了茫茫雨霧裡。 雨下得極密,風極大,方向又旋轉不定,吹得雨傘一會兒重如泰山,一會兒又直欲脫手飛去。到林之若家幾個街區的距離,孟繁星已經渾身濕透,索性收了傘,以天為花灑,地為浴盆,洗了一個痛快的冷水澡。 站在林之若家樓下,向上仰望,大雨打在眼睛上,雖然勉強睜開,視線中也只是白茫茫一片,什麼都模模糊糊的,辨別不清。一陣強風吹來,他打了個哆嗦,忽然想起了林之若給他講過的那個童年往事,想起了一個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六歲的林之若,受了母親的委屈,不爭吵,不抗議,不哭鬧,一個人默默地躲到野地裡,穿著冰冷的內衣,坐在茫茫雪地中,對親人的呼喊尋覓既不感動也不回應,她在想什麼,在期待什麼呢? 即使林之若曾經坦言,大人的不公平的對待,曾在她幼小的心靈中激起過無法言說的痛苦和絕望,孟繁星卻一直以為那是單純的倔強衝動,孩子式的鬧彆扭,發脾氣。可是此刻,身在茫茫大雨中,整個世界都被雨霧隔開,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了自己一個人,連冷冰冰貼在身上的衣服,仿佛也成了這寒冷寂寞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對抗著的世界的一部分,他忽然理解了林之若的那首詩,理解了她當時的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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