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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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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璟,你不要這樣自責。你應該知道,叢微對於小卓,並沒有多少感情,他只是她報復陸逸寒的手段。她也許並不想與小卓相認。沉和聲音亦十分低沉,輕輕地安慰著璟。 可是小卓想啊。沉和你知道嗎,小卓多麼希望能見到他的媽媽。他一直有一種很奇怪的直覺,他一直相信他的媽媽活著,並且總有一天會回來。他說給我,我並不相信。可是我敷衍他說,我會陪他一起等,等到媽媽回來……璟泣不成聲。 璟,如果你是小卓,你在剛剛與叢微相認之後猝然離開,這算是一種恩賜嗎?這有什麼分別呢,這樣的相認沒有愛存在,它不過是一個真相。真相總是用來令活著的人生生受折磨的事情,比如你因為小卓孩子的事情受著自己良心的譴責。然而一個真相對於必定離開人間的人來說,還重要嗎?死亡是一件很輕很凝重很空靈的事,我們應該讓死去的人少背負一些東西上路。 怎樣能讓死者少背負一些東西?璟漸漸安靜下來,茫然地問。 就像蓋棺下葬一樣,把那些和他息息有關的東西沉下去,埋起來,不再攪亂它們,不要再把死者攪入任何紛擾。然後等時間來把這塊土地重新壓平。聽我說,璟,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痛苦來自於什麼?來自對死者的念念不忘。你的潛意識總是提醒自己,他對你曾重要,你不可以忘記他。因此你不肯把所有這些有關死者的,歸入泥土。當再有什麼事情觸及他時,你就會把自己攪進去,甚至選擇折磨自己,因為這樣,你認為自己至少沒有忘記他。可是這並非死者想要的——至少,如果是我要長長睡過去,我只是希望一切靜下來,蓋著的泥土被壓平,再沒有人動,令我覺得很安全。 璟覺得沉和說得非常正確。一直以來,她都在刺激自己即將麻痹的神經,因為她害怕就此忘記了曾經那麼深楚的感情。可是這於她,是一場折磨,于死者,是一次打攪。 水仙已乘鯉魚去50(1) 璟還未來得及去好好地探望叢微,叢微的事便一石激掀起千層浪。大小報紙都是叢微的追蹤報導,不斷有人去精神病醫院採訪叢微,偷拍她的照片。照片上的叢微,正在目光呆滯地端著碗吃一碗米飯,她仍舊穿著那件灰色長褂子,頭髮淩亂枯黃。亦有她縮在牆角的,用她那慣常的驚恐目光,充滿怨恨地看著鏡頭。他們亦從叢微房間的字紙簍裡找到叢微寫的淩亂片斷,研究叢微殘缺的記憶裡是否有小卓等等。他們不斷地論證,探討著叢微的故事。比如叢微什麼時候精神開始崩潰,而她的小說,是她在理性狀態下完成的,還是或多或少的瘋癲中……他們頻頻去療養院「造訪」叢微,問長問短。叢微把門窗關好,縮在房間的角落裡驚恐地大叫。他們中比較有耐心的,便會一直守在門口,而沒有耐心的,甚至會粗暴地把門窗砸開,要求叢微回答他們的問題。他們似乎確定叢微身邊再無什麼親人,便這樣殘酷地欺負她。 每一天都有新的證據,都有新的發現。整個療養院終日雞犬不寧,成為好多小報記者的駐紮地。不僅叢微,其他精神病患者的生活亦受到極大影響,已經有幾起精神病患者與記者發生打架鬥毆事件……甚至有影視公司打算拍一部根據叢微的經歷改編的電視劇,美其名曰:「反映一位女作家坎坷的情感與文學道路,重現其豐富、絢爛的精神世界。」他們為了得到逼真的效果,專門到叢微居住的療養院取景。膚淺的女演員倦怠地依照導演的意思,「學習」著叢微的舉止神情,不時抱怨導演要她「裝瘋賣傻」。小報記者之間的糾紛、劇組內部的矛盾、攝影記者間的競爭……此起彼伏,這療養院一時之間變成了一個製造新聞的不停運轉的機器。剛要平息,惟恐天下不亂的記者們把小卓和陸逸寒的照片通過門縫和窗戶塞進叢微的房間,問她是否認識這兩個人,又告訴她,他們已經死去……這場別致的「認親」活動令叢微登時崩潰。她大喊著沖出房間,抓傷了記者的臉。而這則新聞,又順理成章地上了次日文娛新聞的頭條。事情越鬧越大,叢微成為了這一年當之無愧的「風雲人物」。她的書被出版商一印再印,暢銷程度遠遠超過從前任何一個時期。叢微的小說,叢微的傳記,「揭露叢微事件中的X個疑點X個謎」,「探討當代女作家感情生活」,「深入透析女作家孤獨的海外生活」,「重現桃李街3號過去的二十年」……各種與叢微相關的書籍都在熱銷,後來甚至擴展到心理學領域,諸如「女性精神分析與著名案例」的書如果在封面上再印上一張叢微驚惶失措狀的照片,亦能賣個不錯的數量,而後來一些圍繞「女性心理」開展的講座也配合著心理學圖書的銷售,將這一股「心理學圖書熱」推向了高潮。對於年末慘澹的圖書市場來說,與叢微有關的各種圖書的熱銷不啻于一劑強心針。街頭賣書的小商販的推車上,亦充斥著許多個版本的叢微的盜版劣質書。他們會在你偶然瞥一眼他們的書時,適時地用熱情洋溢的聲音招呼你: 「買書嗎,來看看吧,有叢微的……」 事情鬧得如此之大,就連曼,之前亦是沒有料到。 璟在這些日子看到一系列事件,令她開始懂得世間的炎涼,亦真切地看清了世人幸災樂禍、損人利己的劣根。對於初涉社會的璟來說,這些也許來得太迅疾又太激烈。此前她似乎一直還沉湎於自己的小世界中,周圍不過幾個人,牽牽絆絆,不過是在計較愛多愛少,抑或為了別離傷悲不已。甚至與她的媽媽,璟亦覺得,那是一場有理有據的對峙,她們都會用直接的方式與對方交鋒,沒有那麼多陷阱,沒有那樣險惡的用心…… 璟和沉和又怎麼能這樣袖手旁觀。他們幾次去療養院想要接走叢微,都遭到記者的堵截,尤其是璟的出現,令快要冷靜下來的記者們又振奮起來,大家都開始猜測其中的「隱情」,更有活躍的小報做出「璟是叢微的私生女」的大膽推斷。而醫院方面,雖然對於這種無休無止的騷擾極度反感( 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這又是為該醫院做了免費廣告 ),可是由叢微的病情來看,醫生認為她應該留在療養院裡。叢微的心靈到底受到多麼大的創傷,恐怕誰也不知道。她從驚恐、掙扎、奮起反抗最終抵至一種格外安靜的狀態。但這表像的安靜下面到底是怎樣的呢,誰也無法知道。醫生說,他必須等所有的記者都散去、叢微完全放下心來之後,才能為叢微做全面的檢查,得出準確的診斷。然而要記者全部散去又要等到什麼時候呢?現在叢微惟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沉和。惟有沉和,撥開圍在門口的記者,獨自進來看望她,和她說話,喂她吃飯;惟有沉和,忍無可忍地沖到療養院的廣播站,對著話筒與記者談判;惟有沉和,不畏懼四處滋生的謠言和損毀,言辭激烈地痛斥記者的卑劣行徑;惟有沉和,做著收效甚微的發動工作,希望更多的人可以理解叢微、關愛叢微…… 璟並沒有置身事外。可是現實決定了她不能在療養院露面,如此只會招來更多的新聞和是非,為這場滑稽可笑的浪潮推波助瀾。其實璟一直都在思索,她能夠給叢微什麼,抑或叢微最需要什麼。家。是的,她想要給叢微一個溫暖的家,這也許是對她受創的心靈最好的撫慰。桃李街3號。她在下一秒就想到了它。這裡和家一直是連在一起的,對於她是這樣,對於叢微亦是如此。璟相信靈魂是聚在一處的,她們一直都離不開這幢與她們命運相關的房子。她想,她倘若收回桃李街3號,便有了一個可以讓叢微好好療傷的好地方。叢微還可以與小顏一起住,多麼好。她們都是小卓的親人,應當住在一起,而受傷的人又最能懂得他人的悲傷,因此她們可以彼此治療。璟想要買下這幢房子,她從房產經紀那裡得知,曼的丈夫鄭鵬生前已經將這房子抵押。然而桃李街3號早已因為這場聲勢浩大的「叢微事件」而變成了名宅,價格成倍上漲,令人咋舌。即便璟將自己出書存下的所有的錢都拿出,再加借款,離那所房主開出的高價相比,仍舊相去甚遠。可是璟一定要得到它。它就是家。璟決定先出高價租下它來,日後再慢慢想辦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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