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盛夏來襲 | 上頁 下頁
八十八


  這個世界,總會有人和你一樣痛苦,葉婉晴醉意蒙矓地下了結論。春節晚會的主持人們開始倒計時了,全場匯成巨大的合聲,大家幸福地高喊: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忽然,窗外被焰火映成白晝。在一片喧鬧聲中,葉婉晴打電話給父母拜年。在鞭炮的巨響裡,她用快樂的聲音喊:「爸!媽!過年好!什麼?太吵了?放心吧,我和一群朋友在酒吧裡喝酒呢!好,不用擔心!新年快樂!」

  在假裝的聲嘶力竭的喜慶裡掛了電話,葉婉晴趴在吧臺上。

  她趴了很久很久才慢慢站起身,穿過成群歡樂的人們,走出酒吧。

  最傷心內疚、愧對父母的年關,終於過去了。

  三

  兩人斜拉著手走過木橋,山色清翠欲滴。葉婉晴微仰著臉望向前方,那臉上的表情,任誰看到都會心中一動。那麼純淨的幸福感,充滿整個畫面,還有讓人一目了然的美好年齡。

  吳俊寧看了會兒,翻過幾頁,夾著另一張照片,江邊,她燦爛地笑,身後的天空裡有兩隻江鷗在盤旋。

  午夜之後,新年的第一天漸漸沉寂下來,遠方,鞭炮偶爾零星地響,當葉婉晴獨自走過平安大街的時候,她不會想到,離她五十幾公里的地方,北京大興區的一棟舊樓裡客廳的檯燈下,一個人正在翻看她的照片。吳俊甯毫無睡意,媽媽已經回小屋睡了,他有幾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可以不用備課工作,不用照顧媽媽,難得的清淨。

  吳俊寧去年年初就已來到北京,出來,實在是無奈之舉。

  給媽媽治了幾年病,花盡積蓄,媽媽的治療效果仍然不好,他漸漸失去了信心。但每次去精神病院,看到媽媽從病房裡走出來,周圍各色各樣病人打量他們時異樣的表情,他就不能忍受讓媽媽在這種地方度過餘生。

  他打定主意,送媽媽到北京最權威的醫院,不管治好治不好,也算做最後一次努力。於是,他賣房籌了錢,又應聘到北京的一家高考補習學校,把媽媽送到北京安定醫院。

  治療了一段時間,媽媽的情況又見穩定,但類似的情況已經出現許多次,換個地方,換了藥,也許會好一陣,但不久又會反復。一天,吳俊甯來看媽媽,偶然和一個病人家屬聊起了反復的問題,那家屬說,準備等自己愛人情況穩定後,把她送到大興醫院,說大興醫院雖然不是三甲醫院,但那裡有個農療中心,可以根據病人治療情況,適當地讓病人下地幹點農活,充分和大自然接觸。

  他說:「笨想也想出來了,就是好人天天在這裡關著也得得精神病,何況本來就是精神病!」

  家屬的一句無心之語,讓吳俊寧突然窺到一絲曙光。他急忙跑去大興醫院,看了醫院環境又諮詢了主治醫生,覺得讓媽媽多和大自然接觸不失為一個防止退化的好方法。他把媽媽轉到大興醫院,媽媽的情緒果然見好,先是願意活動了,喜歡去地裡看人家翻土、刨坑、撒種子,後來還能幫著拔拔野草,和別人說幾句話。吳俊甯大喜過望,媽媽是精神分裂引起的重度抑鬱,最大的特點就是一旦犯病可以十天半月不說話。和別人交流,正是見好的跡象,吳俊寧重又燃起希望,他想,這樣調養,也許幾年後,媽媽真的會慢慢好起來。

  吳俊寧在大興租了房子,房租便宜,探望媽媽方便,還可以經常把媽媽接回來住兩天,除了自己上班遠點,其他一切都好。就這樣,日子終於安定下來,而隨之,另一個心思強烈地出現,就是,他想去看看葉婉晴。

  北京離A市很近,只要一夜火車,比原來近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少了四分之三的時間。自從到了北京,就好像有根線牽著、拽著,他想她,想看看她現在的樣子,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他想,也許她已經結婚,甚至可能有了孩子,如果那樣,他只要遠遠看她一眼就夠了。他無意打擾她的生活,只想知道她現在的狀態,只要她幸福,不管和誰在一起,他都為她高興。

  五月下旬的一天,也就是葉婉晴和王耀先的結婚前夕,吳俊寧上完週六的課,又找其他老師替了週一的課,當晚坐上火車,周日一早趕到A市。

  才過七點,吳俊甯就到了葉婉晴原來家的樓下,抬頭仰望,清晨太陽照在樓體上的光影依舊,她家窗戶和陽臺上的欄杆仍然熟悉。過去的時間好像都停留在這裡,凝固在不同的夏天同樣的風景裡,有多少次,他們在樓下依依不捨,有多少次,葉婉晴在陽臺上對他揮手,直到他拐過樓角。

  吳俊寧一陣恍惚,心裡忽然湧起些東西沖到喉嚨,哽在那兒。他站了一會兒,拿出到北京後買的二手手機,撥葉婉晴的手機,電話那邊卻傳來提示:此號碼不存在。

  吳俊寧遲疑一下,立刻想到,她換號了,估計是換成帶8帶9的好號了。葉婉晴的每一個生活細節——無論以前還是現在——都是與時俱進,到底,她和自己不是一樣的人。

  打她家裡電話?不,不想見她父母。不是不想看老人家,而是怕尷尬,怕招人煩。正遲疑著,忽見三樓陽臺的門一開,一個男人出現在陽臺上。

  吳俊寧一愣,看那男人三十來歲的年紀,還穿著睡衣,站在陽臺上,點燃一支煙。吳俊寧心裡一跳,想:她結婚了?不不不,葉婉晴怎麼會找這樣的男人?可是,他是誰?

  吳俊寧愣了幾秒鐘,再也顧不得禮貌恰當,三步並兩步跑上樓敲門,半天,裡面才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找誰?」

  「請問,葉婉晴家是這兒嗎?」

  「葉婉晴?不認識!」

  吳俊寧站在門口四下張望,正想著是不是自己走錯了門,一個大媽提著菜上樓來,看到吳俊寧問:「你找誰家?」

  「請問,葉婉晴家是在這裡嗎?」

  「老葉家呀,早搬走了!」原來葉婉晴分新房後,把舊房通過仲介租了出去。吳俊寧問清情況,如釋重負,打聽了松竹社區的位址,急急趕去。

  找到松竹社區,吳俊寧稍感詫異:社區在長長的青磚碧瓦的圍牆裡,門口一個壯觀的鐵藝大柵欄門是關上的;側門開著,一個著裝保安站在門口,旁邊是專門供車進出的電子門;隔著柵欄望去,十幾棟漂亮的六層樓房遠遠相隔,樓與樓之間是大片的草坪、灌木叢、噴泉,路兩旁種著高大的樹。竟然還有假山,那是幾個連著的二三層樓高的小山包,有小孩子在上面爬上跑下,難得的是整個山體全是綠油油的草地。

  吳俊寧仔細看了半天,他從沒見過這麼闊氣的社區,很遲疑這裡究竟是什麼人住的,葉婉晴是不是真的住在這裡。他猶豫著走到門口,想進去瞧瞧再說,忽然,一隻戴著白手套的手伸在面前,「請問,你的證件?」

  吳俊寧一愣,抬起頭,站在門口的保安上下打量他幾眼,指了指門口掛著的牌子,上書「社區公共管理條例」。保安說:「我們這兒有規定,謝絕推銷。」

  保安的態度讓吳俊寧愣了一下,又刹時非常受挫,坐了一夜車,身上皺巴巴的,還帶著硬座車廂裡臭烘烘的氣息,拎著個鼓鼓囊囊的舊包,包裡裝著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難怪人家把他當成推銷員。他定定神,說:「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保安一抬手,指向傳達室說,「請到那邊,裡面有電話,你打電話過去,業主同意我們才能放行。」

  「什麼?你這兒是什麼地方?是住戶嗎?」

  「你說什麼?」保安沒聽懂他的意思。

  「我是說你這兒是住宅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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