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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站在電梯口,一時不知該往哪裡去,看著閃閃爍爍的樓層指示燈,我突發奇想,決定到樓頂去看看。於是,我按了那個從沒按過的上行鍵。電梯門開的時候,裡面站著幾個人,有點面熟,但都不說話,有的低頭看腳尖,有的仰頭望天花板,都是一臉的心事,一臉的深沉。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跨進電梯。我環視了一圈,萬一有誰看我,我就沖他笑,或者說點什麼。不幸的是,沒有人正眼看我,他們明明都認識我,為什麼非要裝作素昧平生呢?沒勁!我們小鎮上的人只要見過一面,就會像老朋友似地點頭,或者聊對方的家事。那種感覺是透明的,不像這裡,總像近視眼沒戴眼鏡。

  電梯在一次次地停站,每次都會下去一個或幾個人,每個人在走出電梯的時候,都會用餘光斜我一下。他們都知道我不住上面,心裡一定充滿了疑問,可是,這些膽小鬼假正經,為什麼不敢問我呢?

  最後一個離開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子,他西裝革履,戴一副黑框眼鏡,很有學問的樣子。他始終都沒注意我,我是說他連眼角的餘光都沒落到過我身上,這一點我觀察得很仔細。一上電梯,我就很注意他,說實在的,他很有風度,我很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可是,他的雙眼一直盯著電梯門,直直的,目空一切。直到電梯門為他打開,他的眼神仍沒有絲毫變化,身體筆直,邁步走向門外。可是,就在電梯門關到一半的時候,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他突然轉過身子,正面對著我,似乎想開口說什麼。我驚得瞪大眼睛,我們的目光接上了,但只是一瞬間,就聽哢喳一聲,門合上了,目光被切成兩段。

  電梯繼續上升,我閉著眼睛,回味剛才那男士的表情,他到底想說什麼呢?這種猜想也許是徒勞,因為他的嘴巴根本就沒有開啟,沒有一絲嘴形的提示。也許他只是下意識,嘴巴天生就是說話的,沉默久了,它肯定會反抗,而主人會鎮壓。我剛才看到的也許是一個反抗的過程……

  電梯停了,我看了看樓層指示燈,是它能到達的最高點了。走出電梯,並沒有到達樓頂,我左右望瞭望,發現左邊是死路,右邊是一條又窄又長的走道。借著街燈的微光,我小心翼翼地沿著走道向前摸索。在走道的盡頭,是向上的臺階。

  臺階上堆放著雜物,有破舊的沙發、被絮,還有地毯,亂七八糟,顯然很少有人通過這兒上樓頂。沙發將上去的路擋得嚴嚴實實,我只好踩上去,小心翼翼地往上翻。

  突然,我腳下發出一聲慘叫,嚇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沒等我回過神來,一個黑影從沙發裡躥了出來,一溜煙跑遠了。我靠著牆,站在高高的沙發上,用手捂住胸口,好半天才估摸出那大概是一隻貓。可憐的傢伙,難道它無家可歸,整天就住在這裡嗎?我想對它說聲抱歉,可它根本不給我機會。

  我小心翼翼地翻過沙發,通過一段很黑的走道,每走一步都要用腳尖試探半天,生怕再踩到什麼活物。不遠處是一個方形出口,一抹微光掛在那裡,就像一張壁畫,不肯向裡面照射一寸。

  走出出口,外面是意想不到的開闊,四周是一米多高的水泥牆,樓頂是一個平整的水泥場,簡直可以作滑冰場。一彎月亮掛在青黑色的天幕上,仿佛一抬手就可以摘到。

  我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樓頂邊緣,向遠處眺望,第一次看到了蘭亭市全景式的夜景。高樓像砍光了枝葉的樹木,一棵挨一棵地呆立著,平時我總是仰望它們,現在,我可以平視甚至俯視它們。遠處,帝王大廈的雷射光束直插天際,成為蘭亭市夜景的標誌。我不知道這是誰的設計思想,但它確實代表了蘭亭市的特色,一個愛出風頭的傢伙。

  但我很不習慣這種風格,就像我不習慣雨林,不習慣這個家一樣。我常常想,我是應該屬於古柳藤小鎮的,我習慣在外婆面前撒點嬌,在蘭逸面前撒點野。她們都很縱容我,仿佛我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可在這裡不行,我不知道是誰剝奪了我的權力,但很顯然,這種權力一去不復返了。

  我仰望著夜空,心中突然生出一種痛,我知道我又開始想外婆了,每當我想念她的時候,心就會疼痛。痛的是心,回憶卻總是那樣溫馨,甚至讓人陶醉。一瞬間,我又想起了那個大雪紛飛的傍晚。

  那時,外婆在離家一裡多地的小鎮邊緣,種了一塊菜地,面積不大,但總有讓人驚喜的收穫。有時候是又紅又大的番茄,有時候是又青又脆的黃瓜,辣椒、茄子也長得極有特色,我一眼就能將它們與菜市場的貨物區分開。到了冬天,就是白菜、菠菜和紅皮蘿蔔的天下。

  那天,雪下得很大,積雪已經沒住了小腿。我放學回家,走到半路,就有個大嬸告訴我,說外婆到菜地去了。我讓蘭逸先回家,自己就直奔菜地。可是,到了地裡,只見菜籃不見人。我圍著菜地找了一圈,菜都被雪蓋得好好的,也沒見外婆的人影,倒是有一串腳印向山坡後去了。我連忙跟著腳印往前追,追過山坡,遠遠望見外婆笨笨地跑著,前面還有一個小黑點。我跑近一看,是一隻野兔。

  我扶住外婆,說:「你追它幹啥?鍛煉身體也不挑個好天氣。」

  「你不拉我,我就追上了!」外婆喘著粗氣,用手指著那只艱難逃命的兔子,「快,一定要逮住它!」

  「你不是信基督教嗎?每天都和幾個老太太在一起談論耶穌長什麼樣,」我故意譏笑她,「今天就想殺生呀?」

  外婆急得直跺腳,向前推了我一把,說:「不逮住它,恐怕它就活不過今天了!」

  這話聽起來蹊蹺,於是,我就追了上去。我身高腿長,追一隻大雪中的兔子,簡直是小菜一碟。那兔子每跑一步,身體就會陷入雪中,沒兩下,我就將它活捉了,倒提著後腿,大搖大擺地交到外婆手裡。

  「小心點!」外婆一邊喊著,一邊接過兔子,抱緊它,用手在它身上翻找著。

  我湊過去,果然看見它的前腿有一道傷口,血正在向外湧。

  回到家裡,外婆取出活力碘和紗布,給兔子消毒包紮,跟以前對付我沒什麼兩樣。兔子見我們沒有惡意,漸漸平靜下來。我們把它關在家裡,每天喂它青菜葉子。大約一個星期之後,它的傷癒合了,外面的積雪也融化了,外婆就用菜籃子提著它,到菜地邊上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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