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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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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裡只剩下我和外婆,我這才真正注意外婆的臉。我驚奇地發現,她的臉上掛著一絲微笑,我心裡叫了一聲:「外婆,你還在,你沒離開我!」 我激動起來,眼睛四處尋找,最後停留在地板上,保溫瓶正靜靜地躺在那裡。我猛撲過去,抱起來打開瓶蓋。裡面的湯已經流光了,只剩下幾塊雞肉。我伸出右手食指,在瓶口抹了一點湯汁,放下瓶子,將手伸到外婆嘴邊。 我的右手抖動不停,但我心裡很堅決,一定要讓外婆嘗到湯的味道。終於,我的食指尖輕輕地抹到了外婆的嘴唇上,外婆還在笑,我也笑了,問:「外婆,香嗎?」 外婆沒有回答,我卻嘗到了一股鹹味,我的淚水正順著臉頰湧泉一般流進我的嘴裡。 我剛想擦一把眼淚,一抬手碰到了輸液針管。針管搖擺了兩下,最後一滴液體從針尖落到地板上,啪地一聲,仿佛整個世界炸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間,我聽到了外婆離去的腳步聲,她是順著針管慢慢地爬上去,就像一條洄游的魚。而那最後一滴的聲音,是她在通知我,她已經到達了天堂。 外婆真的走了,在那個冰天雪地的上午,沒有留下離去的足跡。外婆說過,真正的足跡只留在心裡。 二、 鐵軌的盡頭是蘭亭市 我想哭,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我終於體味到一種比哭更痛苦的滋味。 我又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媽在接到電話時,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是在痛苦,還是在尋找理由。反正在片刻之後,她就說出了不能回來的理由:蘭亭市非典嚴重,妹妹因發燒,正處在觀察期;公司領導不讓離開,否則視為自動辭職,她不想丟掉工作;爸爸也忙,主管的專案正在招標…… 我相信她說的都是事實,但在我眼裡,沒有什麼比外婆更重要。而在她們眼裡恰恰相反。 外婆的後事都是張叔叔一手操辦的,包括我到蘭亭市的火車票,他都給我買好了。 外婆不在了,這個家也就不存在了,我別無選擇,只能到蘭亭市投靠父母。外婆曾不止一次勸我到蘭亭市去,說我跟著她在小鎮上呆著,沒什麼出息,到蘭亭市可以見大世面。任她把牙磨光,我就是不肯。她只能歎我天生是個牛脾氣。 歎息還在耳邊,我卻要出發了。我心裡知道,外婆其實是捨不得我走的,但她又不能留我,怕誤了我的前程。她生活在這種痛苦之中,而今,痛苦終於解脫了,是通過她自己的手做到的。她抽掉了自己的針管,她以為那樣就可以抽掉我心中的牽掛,她萬萬沒想到,她連我的心也抽走了。 我收拾著行李,好像每一件東西都有外婆的氣息,我不忍帶走。我相信,我走後,外婆還會回來的,她會一個人在客廳裡寂寞地坐著,等我回來。 我只簡單地將自己的衣服裝進背包裡,然後,再到外婆房間裡環視一周,一切都是原樣,我有點滿意。我正準備出去,突然看到箱子上的那個大皮匣子,裡面裝著一把小提琴。外婆從不讓我動它,仿佛那裡面裝的不是一支小提琴,而是一個魔鬼。 這一定是外婆的心愛之物。我小心翼翼地打開匣子,眼睛不由一亮——那是一支精美的小提琴,紅褐色的身子閃著好看的光澤。我禁不住把它取出來,笨拙地架在脖子上。我沒學過,試著拉了兩下弦,很刺耳。 看來是個很難駕馭的傢伙,我決定把它帶走。 我背著背包,提著匣子,站在客廳裡和外婆道別。外婆在牆上,比以往高出許多,俯視著我,眼裡是那種不變的慈祥。我滕出右手輕輕揮了揮,她好像對我笑了一下。我心裡一驚,說:「外婆,我要到蘭亭市去了,你要常去看我呀。我的地址你記得清楚嗎?算了,我還是給你留一個吧。」 我放下匣子,找來紙筆,趴在餐桌上,把蘭亭市的家庭地址一筆一畫地寫下來。我的字從來就是潦潦草草的,可這一次,我寫得格外認真,一筆都不敢馬虎,生怕外婆不認識。我把紙筆都留在餐桌上,看了一眼,突然覺得不對勁,就把紙轉了180度,讓外婆看著字是正的,這樣才好。 一切完畢之後,我看到了餐桌上那一小塊麵包,該死,怎麼還在這兒呢?放久了肯定會引來老鼠,扔掉又可惜。只有一個辦法——吃掉它。 我把麵包塞進嘴裡,一邊嚼著,一邊不安地看著外婆,她最怕我吃冷食的。還好,她沒有生氣,她一定知道我的用意。 「嘭」地一聲,我身後的大門開了,一瞬間,我下意識地以為是外婆回來了,連忙捂住嘴。等我轉過身來,才看見是蘭逸。 「我們走吧,怕誤了火車。」她沒有笑我偷嘴。 我提起桌上的匣子,可是,我邁不動步。外婆正看著我,嘴角有微微的笑——你雖然一直在趕我走,但我知道你是最捨不得我走的。今天我真的要走了,外婆,你會心痛嗎? 蘭逸走過來,幫我輕輕擦掉嘴邊的麵包屑,接過我手中的匣子,說:「走吧,我會幫你照看這個家的。」 我想哭,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我終於體味到一種比哭更痛苦的滋味。 哭不出來,我只有用乾澀的嗓子說:「蘭逸,我會一輩子記得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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