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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倘若有一天,小米真的投奔你的懷抱,哪怕你覺得她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愛你,你也一定要接受她,好麼?」

  建豪最後一次凝視阮菁漂亮的眼睛,似乎真的從那裡面看見了未來的影子,於是,他重重地點頭,懷著彷徨、迷惘的心情,就此告別。

  阮菁目送著建豪融入人群,直到無法辨認。

  趕來見他之前,阮菁的確一個人偷偷地哭過,不過,不是因為要和心愛的人分道揚鑣,而是因為小米在長途電話裡對她說的那句話。

  她說:「阮菁,我很幸福,你不用再為我擔心了。」

  阮菁聽懂了她話裡意味深長的那種「幸福」所包含的意義。

  她知道她的確幸福著,可是,那種永遠不被祝福的幸福到底又能堅持多久呢?

  1995年除夕31

  「拿個推車吧。」夏吹指指不遠處,疊成一排一排的手推車。

  「要買那麼多麼?」她狐疑地問道。

  「要,現在不買什麼時候買?」

  小米扭轉頭,迅速地穿越擁擠的人堆去拿,輕快得象只碩鼠。

  夏吹的目光一直緊跟著她,就怕她不小心拌倒。

  小米的長頭髮鬆軟地在腰間顛簸,夏吹的心情也很柔軟,他每次這樣不動聲色地將她收進眼底的時候,都會有種愜意的滿足。

  現在,每天早上,把鬍子刮乾淨的那一刻,夏吹常常有種認不出自己的錯覺。

  坦率、爽朗、我行我素,眉宇間無時無刻不流轉著和緩的情意,他沒見過這樣的自己,他覺得,小米把他變成了一個溫柔多情的成熟男子,先前矯情的憂鬱渾然消失,洗盡鉛華的酣暢讓他時不時就要站在鏡子前面細細端詳,那種陌生的光彩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果然還有著幾份十八歲少年似的帥氣。

  有生以來,第一次,夏吹開始喜歡自己的樣子,一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要微笑,最近,他常常莫名其妙地笑,其實,並沒有什麼可樂的事情,就是很想笑,尤其是當小米煩人地圍著他團團轉的時候,他覺得快樂極了。

  「我們走吧。」小米很自然地挽著他的胳膊,一隻手搭在車把上,夏吹也把手放上去,兩人推著車,慢悠悠地在購物區裡逛,周圍的人很奇怪地看著他們。

  到如此吵雜的地方來買東西,無非是圖個便宜,恨不得趕緊買完趕緊閃,那兩個傢伙卻好象走在南京路上似的,完全目中無人,悠然自得得不得了。

  其實,對賣場裡的一切,夏吹已經熟悉得不能在熟悉,因為這裡是他工作的地方。小米每次來找他不是送飯就是等他一起回家,根本沒機會到處走,所以,夏吹答應她,等到過年放假的時候,一定帶她來賣場,享受血拼的滋味。

  而事實上,他們還未具備血拼的資格。

  10月底,夏吹用小米當年寄給他的打工錢和自己僅有的積蓄,重新裝修了老房子,然後,便和小米一起搬離了尤子的公寓,恢復了十幾年前,他們相依為命的隱居生活。

  夏吹在大賣場打工,小米依舊白天寫劇本,晚上到尤子的店裡幫忙,但是自從和夏吹在一起之後,通常八點半就早早地回去了,兩個人雖然經濟上還不夠寬裕,偶爾卻也能瀟灑瀟灑,尤其是過年,夏吹早就準備好豐厚的購物清單了。

  尤子發現小米額角深處固有的陰霾不見了,整個人前所未有地容光煥發,有種與她的年齡極不相稱的嫵媚。她常常一個人躲在小店的角落裡懷春似地笑,頰上的緋紅一陣接一陣地往外氾濫,那種情形讓尤子身不由已,無法再予以阻撓或干涉,他只能沉默地,遠遠觀望著他們。

  當雜技演員站在高高的鋼絲上表演時,觀眾是必須屏息禁氣靜觀其變的,就連一聲不恰當的咳嗽也會導致悲劇發生,更何況夏吹和小米連安全帶也不屑於綁一下。因此,維繫著他們的那根可以行走的鋼絲,所具備的安全係數相當有限,有限到隨時可能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斷裂。這點尤子早就告誡過小米,逃回上海的那天晚上,他該說的都說了,包括那些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坦白的墳墓底下的秘密。

  所以,尤子認為,這一次,小米沒有任性妄為,她一定是理智地思考過所有的問題才決心踏出這一步的,所以,他再也沒立場說些什麼,更不必說挽回了。

  他只是後怕地想著,當這種幸福走到盡頭的時候,自己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回到家,夏吹重新把煤氣打開,讓煨了一下午的高湯再度沸騰起來,嫋嫋上升的蒸汽讓小小陋室顯得無比溫暖。

  小米把蠟燭點起來,夏吹立刻發現,桌上一大堆老舊的碗碟中央,竟然矗立著兩隻氣質不凡的西式高腳酒杯,燭焰在它們極其高貴的線條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什麼時候買的?」他驚訝地問。

  「春節禮物,喜歡麼?」小米狡黠地眨著眼睛。

  「送給誰?」

  「送給這個家,爸爸、媽媽、你、和我。」

  夏吹坐下來,凝視小米被光暈薰染得異常動人的臉,輕輕地說:「真好!」

  屋外,鞭炮又開始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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