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息(19)_夏茗悠

一九

　　§第四話

　　（一）

　　2003年，季明櫻還未過十六歲生日。可是她在音樂方面的天賦已經鋒芒畢現。

　　L-ETHER的第一張專輯《冥冥》在城中掀起一陣不退的熱潮，大街小巷的音像店傳出的無一例外是明櫻那蒼涼優美、富有穿透力的歌聲，百分之八十的手機鈴聲是《冥冥》中的音樂。其中《時間》甚至打敗剛出道的迷醉天音的超人氣主打歌，佔據單曲榜榜首席位五周之久。

　　那個冬季的天空因為這首悲傷的戀歌而變得澄澈恬淡，十餘年未遇的大雪將整個城市迅急又無聲地覆蓋，空氣清新得像糖水被稀釋過。

　　當時L-ETHER裡的五個成員，鍵盤手是我以前的男友韓棕，鼓手是可愛的百里漣在，剩下的一個就是寫《時間》曲子的吉他手軒轅轍，也就是明櫻維持時間最長的一任男友。

　　雖然和軒轅是很多年的朋友，兩個人卻並沒有從一開始就走到一起，這裡面有很多因素，但最主要的還是兩人放蕩不羈的性格。

　　其實L-ETHER在出專輯之前就已經在學校和業餘團體中很有名氣了。經常會有各種各樣的組織請他們去做LIVE，校園祭時也總是壓軸節目，所以作為主唱的明櫻和作為吉他手的軒轅完全被周圍的人認定為偶像來崇拜，自然也很受異性歡迎。

　　明櫻的男友更換頻率是平均兩周換一次，軒轅也是一樣。雖然放在一起完全是金童玉女的形象組合，但這兩個人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在一起的可能性。不過我覺得明櫻的「花心」和軒轅的花心有根本的不同。

　　尚在少女時代，明櫻就和一般的女生明顯不同。當身邊的女孩子們關注明星八卦、動漫風向、感情煩惱、星座運程之類的東西時，明櫻則我行我素地表現出她對自然和命運的無限興趣。在我學得很糟糕的物理科，明櫻的成績始終是全班最好的，但這並不值得我羡慕，因為在我擅長的英語科和語文科，她也時常會取得相當毀滅性的成績。

　　讓我感覺到自己的無知並且進而對她崇拜起來的是，她懂得不少邊緣性的知識。雖然幾乎無所不知，但並不會故意顯擺。談話中無意間流露出來，輕描淡寫地說著的那些事情，在我聽來都是相當的新奇有趣。當然，明櫻絕不是以介紹新奇有趣事物的口吻對我說的。

　　比如，生存在寒武紀的某種生物的習性，億萬光年外某顆行星的年齡，太平洋上某個小島土著居民的風俗等等，當時沒有覺察，現在想來才發現，明櫻比一般人更憧憬距離自己遙遠的事物，她相信比地平線更遠的地方，在她看不見聽不見的時間和空間中，有美好的存在。

　　夏日午後，明櫻從不會待在人群密集的喧囂的教室裡，她總是一個人去圖書館二樓的閱覽室看書，如果當時正好有男友，那就會一起去，但依然是分別看書沒有對話。

　　而對於身邊的事，明櫻卻是很容易厭倦的，任何東西在她面前維持不了超過一個月的新鮮度。男生也是這樣，她對我說，不知道為什麼，起初很欣賞的人，在慢慢相處、互相熟悉的過程中，總有一天突然無可挽回地厭惡起來，不是沒感覺，而是厭惡，真正從喜歡到討厭，沒有中間的過渡地帶。

　　我瞭解她，她並沒有真正愛上誰。

　　明櫻極少笑，話也少，眼神淡漠，全然沒有那個年齡女孩子該有的天真活潑。很會保護自己，與男友們在一起，卻從來沒有肌膚親近，不要說kiss，聯手也沒有拉過。如果有真正喜歡的人，應該不會有這樣「堅硬的外殼」吧？

　　明明不喜歡卻不斷地交男友，我知道，是因為她害怕孤獨。

　　比一般人更害怕孤獨，幸好有真摯的朋友在她身旁。

　　（二）

　　從高一時起，每週五下午的社團活動時間，L-ETHER就會聚在一起，創作或者練習。到高一下學期，明櫻突然參加了別的社團，不過影響也不是很大，我們會在練習室做遊戲玩鬧，等到她結束跆拳道部的活動匆匆趕來，每次排練結束時都已經天黑，再笑鬧著一起去吃晚飯，這樣一來反而比之前感情更好了。

　　L-ETHER的幾個成員中，韓棕和明櫻比較內向，唯獨軒轅轍，帥氣、開朗、有魅力也有才華，更重要的是懂得討女生歡心，再加上是軒轅集團的「太子爺」，成為無數女生公認的白馬王子般的人物，也是當時L-ETHER中最具人氣的。

　　這種完美的傢伙當然也有缺點，就是標準的花花公子做派，對任何女生都不付出真心。

　　可創作的時候他是相當認真的。軒轅的才華絕不在明櫻之下。

　　L-ETHER在最初的階段，明櫻並不參與創作，不是沒有實力，而是根本沒有關心過，她要做的只是用聲音演繹那些歌曲，但那已經足夠，因為無論什麼樣的歌，在她唱來都會如同重生一般被賦予與眾不同的意義與情緒。

　　《冥冥》這張專輯中只有《冥冥》這一首歌是明櫻自己作詞作曲的，其餘的歌，大多數是韓棕或軒轅作詞，曲子則一概是軒轅的作品。《時間》有點特殊，這是明櫻和軒轅唯一一首合作的歌，由明櫻作詞，軒轅作曲，其中獨白的男聲是軒轅。說實話我覺得這麼多年過去，能與這首歌媲美的曲子寥寥無幾。

　　每當聽到《時間》，心就會不由自主地隱隱作痛，每個人都有同感。但是親眼目睹過明櫻和軒轅這段戀情的人一定會更有感觸。

　　高二時，明櫻的感情世界非常混亂，男友也是三五天一換，雖然如此，但總讓人感覺受傷更深的是她自己。結束這一切的是軒轅轍，我們誰也沒想到。

　　明櫻和軒轅，也許是彼此唯一真心愛過的人。

　　但卻是一個隨意得像是玩笑的開端。分科時，明櫻自然選了物理。雖然分科卻沒有分班，每天語數外主科都在原班上，到了該上物理課時才去分配的教室學習，由於是四個班選物理的人一起上課，經常需要占座。

　　當軒轅感到明櫻和男友嚴重的不協調時問她：「為什麼會和那樣的人在一起？」明櫻不在意地笑著說：「因為他幫我占座啊。」

　　後來軒轅對我說，那一秒，看見她的笑容，感覺像心臟被針紮了一下似的，突然很難過，即使她全身都是刺也還是想保護她。但當時沒有表現出來，軒轅以一種更為隨意的輕浮口吻說道：「甩了他跟我吧。我幫你占座。」兩個人是在這種遊戲般的告白中開始的，真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樣開始的戀情居然能維持兩年之久，尤其是相對他們一貫的個性而言，顯得更加難能可貴。

　　在極長的一段時間裡，明櫻幾乎和軒轅形影不離，大概是我當時還沒有和韓棕分手的原因，和我的關係反而變淡了。明櫻成天和軒轅出雙入對。

　　外人是捉摸不透他們之間的感情的，看上去感情很好，平常走路時卻永遠保持著相隔一米的距離，又好像僅僅是感情好的普通異性朋友而已。

　　每天中午吃飯的時候，韓棕和軒轅去排隊，我和明櫻坐在位置上等待，等他們把雙份的便當端過來，再相互對坐著吃，四個人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很美好。週末也會約著一起去看電影，但在電影院我們分開坐。

　　在黑暗裡我去拉韓棕的手，他有修長的手指，他的眼瞼半垂著，不斷變換的彩色光線映在他的臉上，光線不斷地變，他卻總是那樣冰霜般的神色，安靜的冰冷的，讓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縮回來，就是那樣強烈的、拒絕似的神態。把手收回來之後，我會感到寂寞，情不自禁想起明櫻。明櫻是不是也會在電影院的黑暗里拉軒轅的手呢？多半沒有這種可能，更可能發生的是反過來。在任何一樁愛情中都必須有一方主動，在我這邊是我，在明櫻那邊毫無疑問是軒轅。

　　不知為什麼，這個發生在電影院的小細節讓我一直無法忘記，和後來SEAL的第一張專輯《涅磐》中那首由明櫻作詞作曲的《光影》一起，成為了我回憶韓棕的僅有的兩條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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