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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黎璃樂呵呵地問:「我要等多少年?」

  外婆便笑了,臉上的老人斑也散發出了慈祥,「你和你媽其實很像,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當年你媽要嫁給你爸,和你一個脾氣。」

  這是黎璃第一次聽說父母的事,以往不管她如何旁敲側擊,家裡的大人全都三緘其口。她只知道父親姓劉,自己原名劉璃。

  「你媽比你爸大了兩歲,我和你外公都不贊成,你媽一定要嫁過去。」老人曬著太陽,絮絮陳述往事。

  「那,他們為什麼分開?」黎璃下意識地不想用「離婚」這個字眼描述自己的父母。對於素未謀面連照片都不留一張的父親,她有著血緣上天然的親切。

  外婆轉頭看著黎璃,歎了口氣,「沒良心的男人,到處都有哦。」

  她霎時無語,沉默地曬著太陽。沒良心的男人,其中有一個是自己的父親。黎璃不想責備任何人,每段婚姻的結束都有各自的理由。初中學了「相濡以沫」這個成語,她異常感動。進了大學後讀過莊子的原文,才恍然明白這四個字壓根和夫妻情深毫無關係。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那個斷章取義的人,留下美好的幻想給後世,生生掩去殘酷的真相。相濡以沫是迫不得已,若能悠游於江河湖海,有誰心甘情願困於淺淺水窪。

  或者平行是男女最好的相處模式,無限靠近但始終不要重合,永遠留一份美好的幻想給彼此。

  黎美晴和黎國強開始忙著料理母親的身後事,作為半子的柳之賢也來幫忙。做頭七的那幾天,他差不多天天都來。

  「叔叔,謝謝你。」某天晚上黎美晴留下守夜,柳之賢和黎璃一同回家的路上,她向他表達了謝意。

  柳之賢愣了愣,不自在地笑笑,「小璃,說『謝謝』太見外了。」

  黎璃也覺得自己的話不合時宜,像是和一個陌生人對話。她明白是柳千仁的緣故,那個陰影她現在還不能忘記,連帶著影響了身邊的人。

  「小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差不多有一年了,你對叔叔的態度疏遠了許多。」柳之賢隱隱感到不對勁,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今天聽到黎璃客氣的道謝,柳之賢免不了尋根究底一番。

  這個秘密,她不能告訴任何人。黎璃用力搖頭,轉移了話題,「我沒見過爸爸,外婆走的時候有叔叔送她,她一定很高興。」眼淚掉下來,落於手背,被冷風一吹有點涼颼颼。

  柳之賢做夢也料不到,被黎璃隱藏起的秘密竟然與柳千仁有關。他所能想到的不過是黎璃正經歷著失去親人的痛苦,而這種痛苦可能也折射出她自幼喪失父愛之痛。

  追悼會上,裴尚軒站在黎家親戚之後,聽黎國強向來賓致詞。他的視線從前方人叢中間越過,搜尋到黎璃的身影。

  黎璃垂著頭,幾天來哭得太厲害,眼睛又紅又腫,連隱形眼鏡都不能戴,此刻她哭不出來了。她也不想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哭泣,傷心是一件私密的事,沒必要在大庭廣眾下像演戲一樣聲淚俱下。

  哀樂響起,來賓魚貫上前向死者告別。黎璃看著躺在棺槨中的外婆,殯儀館的化妝師手藝不錯,老人的臉色紅潤柔和,似乎只是在沉睡。黎美晴號啕大哭,像瘋了一樣撲在玻璃罩上,合柳之賢、黎國強、嚴麗明三人之力才將她拉下去。

  黎璃木然地站在一旁看著母親哭鬧,突然打了一個寒戰。她不知道倘若有一天躺在裡面的人換作黎美晴,自己會不會流淚?

  裴尚軒望著面無表情的黎璃,感覺異常遙遠。

  外婆被推進去火化,家裡人張羅著來賓坐車去飯店吃豆腐羹飯,招呼親朋好友之聲與剛剛濃厚的悲哀氣氛形成鮮明對比。黎璃退到角落,心裡頭空蕩蕩的,恍然有一種鬧劇結束的諷刺感。

  裴尚軒走到她面前,張開口想說一句「節哀順便」,卻被黎璃死灰般的目光驚嚇住了。「丫頭,你別嚇我。」按著她的肩膀,他擔憂地看著她蒼白的臉。

  嘴唇翕動,黎璃輕輕吐出幾個字。他湊過去聽,幾不可聞的呢喃,「帶我離開。」

  「好。」想也不想,裴尚軒一口應承。

  一個略顯陰柔的漂亮男子遠遠地注視著角落裡的他們,嘴角輕蔑地向上挑起。

  裴尚軒帶著黎璃離開殯儀館,將一枚一角錢硬幣拋到身後。她微抬著頭沒說話,目光中帶著疑問。

  「我媽說要這麼做,我也不清楚。」他抓了抓頭髮,拉住她的手飛快地跑起來,一口氣跑到西寶興路路口。

  「你想去哪?」趁著紅燈,裴尚軒詢問黎璃的目的地。她茫然地搖頭,圓圓的臉經過方才劇烈奔跑後泛出了淡淡的紅,比之前嚇人的蒼白好多了。

  他舒了口氣,牽著她的手過馬路。記不得從何時開始,裴尚軒喜歡握著黎璃肉嘟嘟軟綿綿的手,他們不約而同地忽略了一個問題:這樣,是否過於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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