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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她的眼角,驀地盈上淡淡的濕霧。

  當年,家境富裕的她,跟時為一介貧寒書生的陸遠帆狂熱相戀,遭到了家庭強烈反對,甚至將她反鎖在家裡。

  脾氣倔強的她以絕食相抗爭,歷經千辛萬苦之後,兩人才終得以結成伉儷。

  即便丈夫因病早逝,即便多年來她獨自撫養女兒,很是辛苦,但是,她決不後悔當初的一意孤行,她永遠記得當初捉襟見肘的日子裡,每當她夏日午睡時,丈夫都會靜靜地坐在身旁為她扇扇子,在她懷孕時,他經常騎著自行車穿越大半個城市,傾其所有地到處為她去買各種營養品。一直以來,在從珊心中,遠帆只是睡著了而已,永遠,都睡在她心底的最深處。

  所以,在瀟瀟身上,她寄託了太多太多對亡夫的思念,所以,她對瀟瀟要求極其嚴格,所以,她一心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得到幸福,能夠開心。

  瀟瀟,她唯一的女兒,和她當年一樣單純而倔強的女兒,她以為自己的安排會讓她幸福開心的,但現在……難道,她真的錯了嗎?

  她的心中,充滿了濃濃的迷茫。

  一直坐在她身旁的孝莊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瞥了她一眼,略帶責備地:「天底下做父母的,看梁祝的時候,都恨那個棒打鴛鴦的祝員外,臨了到自己頭上……」

  看著從女士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樣子,她的語氣漸漸放軟下來,「從珊,我知道你是為瀟瀟好,我知道你想她幸福,但是,你也要想想,有什麼,比瀟瀟自己喜歡更重要?這麼多年來,你逼著瀟瀟學這個學那個,你要求瀟瀟門門功課都要拿第一,瀟瀟體諒你,所以,她一直都努力讓你滿意。可是,你知道瀟瀟根本就不喜歡彈琵琶嗎?你知道念大學的時候,她其實也很羡慕其他女生自由自在想做什麼都可以嗎?你知道她以前一直不願意談戀愛,是擔心一旦有什麼狀況會讓你失望不開心嗎?」

  從女士低著頭,一言不發。

  孝莊微微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從珊,這麼多年來,我看著你把瀟瀟培養成一個循規蹈矩,要求完美的女孩子。但是,我們是不可能陪她一輩子的,她需要一個真正對她好,懂她的人,帶著她用平常心去看這個世界,讓她知道什麼事,盡力就好,不一定要做到最好。而且從珊,你要好好想想,當初你鬧著要結婚的時候,瀟瀟是怎麼對你的?」

  最終,她又歎了口氣,起身走了出去,扔下淡淡的一句話:「幫我說一聲,我不舒服,就不去吃飯了。」

  終於,這天中午,大家又聚到了一起,到了那家當初為孫家父女接風洗塵的餐廳,只不過,這次是為他們餞行。

  宋聿和孫安琪依然在宋致山先生的刻意安排下,坐到了一起。

  只不過這次,兩人的神情自然了很多,而且,每當孫安琪一如既往地問東問西的時候,宋聿也耐心很多,儘管仍是三言兩語般簡單帶過,但是,畢竟有問有答,臉上,似乎也不復是完全硬梆梆的了,看在宋致山先生眼裡,自是十分高興。

  因此,在餐桌上,下意識地,他對瀟瀟格外關照,不斷地,讓從女士給瀟瀟多挾點菜,勸瀟瀟多吃點。瀟瀟仍舊很有禮貌地致謝,然後,低著頭,慢慢地吃菜。

  她完全不向宋聿和孫安琪所在方向看哪怕半眼,她只是低頭專心致志地吃著飯菜,因此,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孫安琪略帶研判和些微戲謔的眼神,還有宋聿時不時掠過的執著,熱烈,又略帶複雜的眼神。

  整頓飯下來,她幾乎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聽著大家聊天,宋聿看到,她的長髮依然掩著臉,但是,現在,他居然想像不出來,長髮半掩下的那張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他的心裡,突如其來的,一陣極其極其強烈的恐慌,還有一陣極其極其強烈的不安。

  因為,在他和瀟瀟一直以來的相處中,他都是主動出擊,熱烈而不容抗拒的那一方,而瀟瀟一直以來,仿佛都只是被動地在接受,在回應,但是現在……再加上那個一直以來都那麼執著的沈寒培先生……

  他看著瀟瀟低著頭,幾乎有點不確定,此刻瀟瀟的心裡,她的真實想法和感受,到底是什麼……

  吃完飯後,宋致山先生先送孫家父女回賓館休息去了,畢竟第二天他們要趕飛機。

  王司機要送從女士回家,瀟瀟要返回學校,從女士略略躊躇之後,朝宋聿瞥了一眼,後者似有所悟,抓住這難得的機會,連忙開口:「從阿姨,我送瀟瀟……」

  從女士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瀟瀟已經淡淡地說了一句:「謝謝,不麻煩了,我還有事,不順路。」

  說完,跟眾人禮貌地道別後,便獨自一人離去。

  眾人也各自上車離開。

  宋聿就只看到瀟瀟益發顯得苗條纖細的身影,孤孤單單地,漸行漸遠。

  突出重圍

  很快就開學了,一回到學校,默默同學就立刻發現,只是短短一個暑假過去,瀟瀟似乎變了很多,原本就有些內斂的她,益發沉默寡言,而且,和上學期明顯不同的是,自開學以來,她一直閑雲野鶴般獨來獨往,但是不知為什麼,看著瀟瀟沉靜但略顯蒼白的臉,看著瀟瀟深幽杳遠的眼眸,無數次,她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第一次發現,從來和瀟瀟無話不談的自己,什麼都不敢問,什麼都不敢說。

  姚遠也發現,宋聿同學自開學以來,突然又跟打回原形一樣,不再以模範學生自居,他又開始經常在宿舍睡覺,而且,也很意興闌珊,沉默寡言,幾乎一言不發,不論做什麼事,他都十分冷漠,十分心不在焉。

  同樣地,姚遠也是什麼都不敢問,什麼都不敢說。

  終於,有一天,在熄燈之後,默默想起來窗簾似乎沒有關嚴,要知道,女研究生樓後面就是男生樓,據說經常有人用望遠鏡來瞻仰她們這些國家重點保護動物,她又不是不知道D大學生把這棟樓稱為熊貓館。

  於是,為防患於未然,她急急起身去關窗簾,但是,當她走到窗前,無意中往外一看,立刻,她就愣住了。

  在宿舍樓前,那個昏黃的路燈下,一個修長的身影,垂著頭,站在那兒。

  是宋聿同學。

  她擦擦眼睛,再擦擦眼睛,的的確確,是好久不見的宋聿同學。

  他靜靜地,垂著頭,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她一把拉起早已躺在床上,但她知道一定沒有睡著的瀟瀟,二話沒說,把她拉到窗前。然後,用眼神示意她向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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