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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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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在幹什麼?織橋找了個不會有人路過的空曠的屋簷下靠牆站著,抬頭看天,天果然沒有下雨,風陰陰天陰陰,看著有大喊大叫的衝動。他這麼多年到底是在幹什麼?坦桑尼亞……那個地方一提起來就是一把鈍刀狠狠劃過他心口,孝榆不知道、朗兒不知道,沒有人知道他在那裡經歷了什麼,半夜三更被叫起來處理中了反政府武裝埋伏的傷患,什麼奇怪的傷都有,甚至有一次半夜收容了二十七具無頭屍體……那是什麼樣作嘔的感覺?他在那裡留了兩年,自信早已經面對任何傷病任何恐懼都能夠處之泰然,自信從這裡出走是對的,自信沒有呂織橋處理不了的情況……結果走到今天所有的往事加起來只有挫敗——不要問他究竟是哪裡失敗,哪裡都失敗——誰都可以沒有他,哪裡沒有了他都能過得很好,沒有人是沒有他不行的,他消失了這個世界也不會怎麼樣,病人不會死,孝榆照舊開店,誰和誰都一樣生活,什麼都不會改變…… 這麼多年……以來……他究竟做了些什麼?真的……真的有意義嗎?今天這樣就是當初他自信十足地去到坦桑尼亞的「理想」嗎?他想做個好醫生,可是走到今天他終於明白:他想要的東西太多……不是……不僅僅是一個好醫生,當初被他放棄的那些和那些他都想要,太多太多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孝榆……他失去了以為永遠不會變的東西,方孝榆。 抬起手來看,懨懨無力地笑笑,他其實應該改行去打拳擊,這只手已經不是第一次受這種擦傷,幼稚的男人啊,明天……又還是有一個手術。 風吹起來,雨真的開始下下來,冰冷徹骨的感覺,實在是太難過了……他打了電話回家,「喂……老爸嗎?我找老媽……」 「織橋?外面下雨了,你帶雨傘沒有?」 「沒……老媽,」他低低地說,無力地、懨懨地說,「我想回家。」 電話裡的媽靜了一下:「快點回來吧,外面要下大雨了,我煮熱湯給你喝,有什麼事回家再說,好不好?立刻給我回來!」 「是——」他笑笑掛了電話,望著陰陰暗暗風雨欲來的天色,有家……真好…… 呂家。 織橋媽媽燉了排骨湯,織橋回來的時候湯已經燉好,看見他滿身是水地回來,打發他去洗澡。 爺爺坐在沙發上喝茶,媽媽也沒說什麼,都在看電視,爸爸在房間裡上網。 織橋洗完澡出來,沒人問他怎麼突然回來了,出來了就喝熱湯,老媽只在埋怨他這樣落湯雞地回來要感冒,老爸人在房裡卻在和他說伊拉克打仗的局勢。 陪家人看了一個晚上電視,臨睡有點發燒,老媽強迫他吃感冒藥才放他去睡覺。躺回自己床上的時候才發覺,他已經四年沒有回家。 嗅著熟悉的自己家的味道,突然想哭的衝動沖上鼻腔,他還沒注意眼淚就順著眼角而出,一滴、兩滴浸濕了眼睫。抬起手腕遮住眼睛,今夜他承認自己還小,還是搞不清楚自己事務的孩子,連明天要以什麼樣的面具面對人生都不知道…… 吃了感冒藥仍然睡不著,躺了一會兒爬起來站上陽臺,望著隔壁孝榆家的房子,她現在應該住在書吧吧?拿出手機,磨蹭了上面的按鍵好久才放開,都已經兩點二十九了,打過去她都睡了。 外面仍然在下雨,只是沒有五六點下得那麼大,淅淅瀝瀝清清冷冷,吹在身上一陣一陣的寒意,他究竟在哪裡失去了他的自信?想不通就爬不起來,他就不能再是自信得惟我獨尊的呂織橋,是因為孝榆不在乎他嗎?四下無人,只有雨聲,他承認,是。 而且他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再次在乎自己。 好迷茫,什麼都不確定,心裡空空蕩蕩,什麼都不著邊際,抓不到一點可以憑據的東西。 躲在家裡是不能解決問題的,織橋撐住額頭,他必須面對。 面對……如何面對……如何面對…… 他太不習慣這種低迷,不習慣得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是織橋第一次陷入低潮。 生平第一次。 第二天。 早上起來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還在感冒,穿好衣服出門去醫院。 今天的狀態不好,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他在考慮是否要申請手術換人,今天做的開顱手術,稍微閃失就是影響病人生死的大事,剛剛要打電話手機響了,接了電話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既定今天下午手術的病人顱內動脈瘤破裂,必須馬上手術。 該死!醫院神經外科的醫生還有四個,但是一個今天放假不知道去了哪裡聯繫不到,一個跟著別的組正在做手術,剩下一個人不能獨立做開顱,他必須馬上回去! 「吱」的一聲,他攔了計程車直奔醫院,人命當前,究竟要以什麼表情面對大家和自己,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一下子從他腦子裡清空,他只想著: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昨天晚上下了一晚上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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