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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所以大三那個學期很多個下午,我都在午後的陽光裡欣賞一個少年在綠茵場上飛來飛去。他常常一連過幾個人,他說他喜歡這種感覺,並且形象地稱之為「串冰糖葫蘆」。

  但是正因為他踢得好,所以常常是對方後衛的眼中釘。我看了幾場比賽,那些像牛一樣壯實,一看就應該去扔鉛球而不是踢足球的沒有一點體育道德的人總是一腳一腳狠狠地往季銀川腳上踹。

  很多次我都看見他的腳上傷痕累累,有時候還有血滴出來,吳羽飛每次都特心疼,甚至成了他的貼身醫生,每次都給他包紮給他止血,還埋怨他怎麼老是跑那麼快,為什麼不跑慢點啊。

  其實我也心疼,不過我沒說出來,我只是默默地為他祈禱,希望他不要受傷不要受傷。歷史上很多天才球星都被那些扔鉛球的後衛踢骨折過,比如范巴斯藤,比如羅納爾多,我特別害怕世間最美麗的東西被摧毀,我總是想竭力保護一些東西,可是我常常發現連我自己都保護不了。

  幸好我們一路高歌一直殺入決賽都沒出現什麼意外。

  決賽之前,季銀川指著場上一個強壯如牛的男生說,嘿,那就不是亞歷山大·周嗎?

  我認出來了,哦,是他,周舟,不過他從不讓我們叫他的中文名,而要叫他:亞歷山大·周——他英語學得還不錯,每天都是ABCD,天天想著出國,應該說壓根兒就把自己當外國人了,不聳肩講不出話來。每天他手邊摸著的都是紅寶書、藍寶書,恨不得再次發生鴉片戰爭,他就可以被英國抓去當奴隸了。

  他和輔導員關係特別好,是那種在系裡橫衝直撞的牛人。我和季銀川得罪過他,是因為有一次評獎學金的時候,他成績本來不夠好,但是他卻申請到了一項貧困生的獎學金——其實他哪裡貧困啊,手機還是彩屏的,比很多老師用的都高級。很多真正的貧困生都在抱怨,最後是季銀川寫信去揭發他的,把他的獎學金給弄走了。最鬱悶的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封信居然還到了輔導員手裡。為了這件事,亞歷山大·周挑釁過季銀川好幾次。

  今天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看他的樣子恨不得把季銀川給跺了。比賽開始的時候,我就囑咐季銀川要小心,不要惹事。他說知道了,然後拍拍我的肩膀說,放心,我一定給自己捧個冠軍獎盃回來。吳羽飛也叫他加油,季銀川對她說,嗯,我贏了冠軍,你親我一口就可以了。然後被吳羽飛一頓粉拳蹂躪。

  看著他燦爛的笑臉,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隱隱有些不安,我說了,我最害怕的就是在離成功還有一步之遙的那個時候,最害怕的就是在太過高興的時候突然從雲端上跌下來的感覺。

  上半場打得很激烈,季銀川好幾次都單槍匹馬殺入禁區,正要射門時卻被那個亞歷山大·周鏟翻了,很多次都是從後面鏟的,而且根本沒有挨到球。那小子明顯是犯規,卻沒有判點球,估計是裁判也被他們買通了,不然就算裁判眼睛再瞎,也看得出亞歷山大·周是直奔著人去而不是沖著球去的。

  中場休息的時候,季銀川氣呼呼地說,他媽的,他再敢踢老子腳,老子和他死磕。吳羽飛也忿忿不平地說,那個人真像頭野豬。我本來想添油加醋來一句「胸大無腦」的,後來覺得用這個詞形容男的不太好,不過說實話那頭野豬的胸大肌確實很大。

  季銀川很氣憤地拉開他的襪子,我看到小腿上面全是青一塊紫一塊的,還有些地方皮都破了。他繼續說,等會兒他再鏟倒我,裁判仍然不判點球,我就罷賽。

  可我還是擺脫不了小資產階級的軟弱性,對季銀川說,你還記得《倚天屠龍記》裡張無忌被滅絕師太打三掌的時候心裡說的話嗎?……什麼來著……「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我接著說,贏了冠軍才是我們的目的,你可千萬別逞一時之快,千萬別和他打起來,否則你罰下場了,我們就玩完了。

  季銀川說,嗯,記住了,然後轉身絕塵而去。我看著他走上球場的背影,感覺很悲壯,仿佛是去打一場戰爭。

  下半場踢得也真的像在打仗,發生了幾次小規模衝突。每次我都用眼神叫住季銀川,他看看我的眼睛,也就忍了,但最後那個亞歷山大確實太過分了,仗著裁判幫忙越來越肆無忌憚。離比賽還有十分鐘的時候,比分還是零比零,這時候一個機會出現了,我們的一個前鋒從左邊突破了,下底傳中,球飛到門前的時候,季銀川的身體同時淩空而起,我知道他又要玩天外飛仙了,那是他自己發明並且自己命名的必殺技,不過我馬上發現那頭野豬居然也騰空而起了——豬也能飛?!二十多年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不過那個瞬間太快了,一切都沒有看清楚就過去了,我只看到球進了,但是卻沒有看到季銀川那個滑翔機奔跑的慶祝動作,那是他每次進球後必做的經典動作。

  我只看到他躺在地上抱著腳,然後很多隊友把他抬了下來。我和吳羽飛圍了過去,他倒在地上,汗流得滿頭都是,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話——不像是裝的,如果是裝的他會朝我使眼色。

  抬下去後休息了一會兒,發現傷得不是很嚴重,只是腳腫了,沒有骨折,但走路一瘸一拐的,至少一個月不能踢球了。我都可以想像他一個月都躺在床上指揮我做這做那時的神氣樣子——本來他就很狂了,現在奪了冠軍,豈不更狂。

  因為他的那個進球,亞歷山大也被罰了下去。他們少一個人,我們三人在場下屏住呼吸看著場上的風雲變化,裁判吹響比賽結束哨聲那一刻,季銀川特別高興,一下子從地上飛了起來,落地時才知道腳還在疼,害得我和吳羽飛又拉了他半天才把他拉起來。

  然後他都忘記了腳疼,和隊友抱在一起,活像個小孩子。吳羽飛也屁顛屁顛的,我也很高興,但是又不敢太得意忘形。大家一起唱著「我們是冠軍」離開場地的時候,我意外地看到旁邊那個亞歷山大眼睛裡閃著惡毒的眼光。

  晚餐是整個隊伍的慶功宴,季銀川是隊長,被灌了好多杯,同時吳羽飛也被季銀川灌了不少,幸好我還算意志堅定,任他們如何威逼利誘軟硬兼施我都不喝一滴。收隊的時候,他們還要去K歌,我和喝得有點醉的季銀川一起送吳羽飛回她們在櫻園那個什麼天地玄黃的古老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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