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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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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暮色的空氣帶著若有若無的濕漉漉的水分在操場上彌漫開去。西邊的天空中有一朵鑲著金邊的紫灰色的雲卷了起來。一群寂寞的飛鳥在這片雲朵之中靜靜地飛翔,猶如在聆聽上帝的福祉。它們的影子若隱若現。

  一切的景致猶如展開的油畫,充斥著彌漫一生的寂靜美感。

  木小葵從三樓朝顏的畫室望下去,學生背著書包三三兩兩地離開學校,熱鬧極了的談話聲中甚至能夠隱隱聽到有人哼歌的聲音,雖然極小極小,卻仍舊傳到她耳中,她的耳膜隨節奏而震動。

  也許青春就該是他們這樣子的吧。美好的。溫暖的。可是又偏偏摻雜著一種名叫"憂傷"的東西。

  莫名的憂傷。莫名所以的憂傷。倘若將青春韶華比作一場盛大演出,憂傷便是其中的零星樂段,不足以成氣候,卻必不可少。並且,當人們結束觀看演出走出劇院時,定然會對這零星的樂段念念不忘。

  因為,是這樂段,令這場演出變得更加完整而豐盈。

  眼前突然暗了。一切的風景都在霎那間消失不見。木小葵恍然驚醒。

  身旁的窗簾不知何時已被拉下。由於畫室原本就很少有陽光照射,現在看上去愈發漆黑。那一瞬間,她有些遲疑。一個傲慢的聲音從她身旁緩緩騰起,又逐漸擴散在微涼的空氣之中:

  "我討厭在蠢材的喧鬧與夕陽混合在一起的時候作畫。"那個聲音聽上去非常平靜,可是又分明用十二號水粉筆刷上了一分不容抗拒的--命令的口吻。

  木小葵長久地僵持在這片毫無色彩傾向的黑暗之中,沒有作答。空氣中只有沉默,以及沉默。

  幾秒鐘之後,一束暖融融的光線映在她的臉上。

  靜物燈亮起來,光芒呈放射狀分佈。照射在書架上已氣若遊絲的燈光終於在角落中徹底消失不見。

  木小葵抬起冷淡的雙目,朝顏的臉在靜物燈的光芒之下顯得更為精緻冷漠。右嘴角無意識地向上翹起,被靜物燈照得眯起眼睛,可是依舊用一種戲謔的眼神看著木小葵。身後是雪白的牆壁。他那在不知不覺中變長的頭髮映在牆壁上顯得更加漆黑。仿佛那最深的夜,令人感到寒恐而絕望。

  "我要讓你看我作畫。我要讓你看到我拿第一。"他兀自說道,雖低沉似喃喃自語,卻依舊不容抗拒。

  他拿起放在身邊多時的小水刷,在藍色的刷筆桶中蘸了蘸,又迅速均勻地刷在鋪在地上的對開畫板上。一遍。兩遍。三遍。他熟練地刷著。刷好了水,趁其未幹,他又迅速地從身旁一摞厚厚的對開水粉紙中抽出一張,迅速鋪在畫板上,然後麻利地跪下,將畫紙的其中一邊用很寬的水溶膠帶固定住,之後又將畫紙用力地拉伸,鋪平。又在另一端固定上了水溶膠帶。

  他將畫紙的四邊全部固定好,前後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堪稱輕車熟路。木小葵仍舊冷漠地站在一旁,可是心中卻禁不住讚歎。

  他在過去的時光中已經無數次重複這個動作。因此於他而言就如朝夕相伴的朋友一般熟稔。

  他打開自己巨大的畫箱--說"巨大"是因為它比平日裡的學生畫箱大了至少兩倍,所以提在手中也一定異常笨重。

  他從畫箱中取出一個同樣巨大的顏料盒--仿佛是定做的。白色,正方形,據目測大約40cm×40cm。顏料盒的表面一塵不染,只是一片乾淨的白,看得出雖然用了很久卻保護得很好,可是卻無法阻止盒蓋與盒身交界處猶如油漆一般呈流淌姿勢乾涸的色彩。

  明媚黯然。寂寥熱烈。這兩對水火不容的詞在這裡仿佛在上升到某個高度之後得到了完美的體現--當他打開顏料盒的一刹那,那些黏稠而高貴的色彩分明劃傷了木小葵淺灰色的眸子。

  他又從畫箱中取出一個調色板。邊緣處有一個小洞,他左手大拇指從小洞中伸出,又從藍色刷筆桶中取出一枝六號水粉筆,從調色盒中蘸了一筆熟褐,握筆的右手沒有任何顫抖便將這抹顏色掃在了紙上--紙面上立刻出現了一片暗冷。

  他的臉上出現詭譎的笑容,冷漠而深邃,猶如在黑暗的沼澤之中綻放的曼陀羅。那是木小葵第二次看到作畫狀態的朝顏。

  自從進入學校之後便一直被動地聽到無數女生談論一個叫做朝顏的"像王子一樣高貴的男生",無論何時只要說起便一定要將他與"貴族"、"傲慢"之類的詞彙聯繫在一起。當然,女孩木小葵對這一切並沒有任何興趣。直到鬼使神差地認識了他才發現那些女生拿來形容他漂亮的詞彙用得實在牽強附會,那只是一種被神化了之後的虛假狀態。

  實際上,她一直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朝顏--真實的朝顏。

  他不是王子。不是貴族。不是優雅的白色天鵝--他是--一個十足的真正的癲者!

  他沒有參照任何靜物。他端坐在那裡,右腿搭在左腿上。面前是被畫架支撐起的畫板。他絮絮不止。他仿佛只是在畫自己心中的一種狀態,抑或一種希冀。他調動了體內每一根神經為繪畫而翩躚。他自己仿佛也在跳著一場沒有舞步的舞蹈。他將自己手中的顏色一筆一筆地放置在畫紙上--或擺,或掃,或刷,或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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