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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五)

  早晨七八點的陽光稀稀拉拉地透進窗戶,我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揉揉惺忪的雙眼,坐了起來。已經多久未曾試過這種自然醒的睡眠了,在學校每天早上六點,刺耳的鈴聲將把你的美夢攪碎。若是賴床不起,就會有老師過來,給你紙筆冷聲道:"寫下姓名,班級。公開批評。"

  我在鏡前胡亂弄著頭髮,並靜靜地端詳自己。這就是我嗎?我心生疑惑。上一次在鏡前長久流連,還是初中畢業的時候,哭得紅腫的雙眼噙住了不舍,到最後卻仍舊不得不舍。

  雙眼早已失去了當初的晦澀,換上了對生命的焦灼,從心臟的窗櫺窺視,裡面堆滿了悲傷與彷徨。

  隨便吃了點早餐,退了房,與那個服務員作別。我行至一座山林。感覺這人生已大抵如此,僅是流水帳般的敘事方式,冗長而繁雜。

  我沿路而上,蓊郁的山林散發出濕潤的氣息,我不知道那些生命是緣何生長得如此茂盛。小道兩旁有苜蓿和青萸,一些腐朽的木頭上爬滿了綠油油的青苔。

  空氣是前所未有的清新,失卻了教室裡局促的悶熱,是一種直抵心扉的清涼。山澗的泉水湧到石子路上,我小心翼翼,生怕滑倒。抬頭有幻聽般的鳥鳴,卻又覓不著蹤跡。陽光一柱柱地從葉間射進,可以清晰地映出空氣中微粒飄舞的姿態。

  繞了一圈,我回到山下。打開手機,是一隻大手和小手相握的開機片段,我心裡莫名地一震。不久收到一條短信,是舅媽發過來的。她說:"你再不回來,我們就報警了。"我無言,按下新信息。收件人:父親,母親。內容:"我就回來,讓你們擔心不好意思。"然後按發送。不久螢幕上顯示"資訊已發出"。

  事已至此,我依舊在兩岸鋪滿花塚的迷途裡上下求索,就像我無法去祭奠那些消磨殆盡的稚氣童年,我亦同樣不知道該懷著怎樣的心情去憑弔,這兀自前行卻終將過去的青春。

  借我一次離家出走。這真是荒誕的想法。我逃不出我的生活,只能承受。

  但我想起七堇年書裡的一句話:

  我說人生啊,如果嘗過一回痛快淋漓的風景,寫過一篇杜鵑啼血的文章,與一個賞心悅目的人錯肩,也就夠了。

  我已經夠了。

  父親有兩個兄弟。伯父有兩個兒子,也是我們當中最大的,我們叫他們大哥和二哥。然後輪到我,我排第三,再然後是叔父的女兒,排第四,也是唯一的我們這一輩中的女兒,我喊她的名字,叫特麗。排第五的便是我的親生弟弟,與特麗差了一年,而最小的堂弟是我上了六年級他才哭鬧著從嬸嬸的肚子裡爬出來。

  我們都居住在老屋,老屋便異常熱鬧。但是奶奶的嚴厲也並不是鬧著玩的,她給我們每個孩子都準備了一個雞毛撣子,但並不是用來打掃塵埃,而是打在淘氣的我們身上的,水嫩的皮膚往往會出現道道紅痕,觸目驚心。

  所以我們都很怕奶奶,怕她的雞毛撣子。

  記得有一天我和弟弟、特麗及來我家玩的表弟在老屋一層的大廳上玩抓貓貓,不慎打碎了一個青瓷花瓶。清脆的聲音把我們都嚇傻了,幸運的是奶奶並不在家,二哥聞聲從房間裡出來,見狀,立即把碎片打掃乾淨,我們才松了口氣,決定上二樓玩。

  二樓玩的遊戲是紅燈停,綠燈走,也叫一二三木頭人,不知是誰跑得太快,碰掉了桌上那件有菩薩像在上面的鏡子,"咣當"一聲,完了。我們便迅速逃離現場,爬上三樓,可是三樓沒什麼玩的,很悶,我們便又鬧著上了頂樓。

  老屋的頂樓是天臺,已經很殘舊了。老式的石磚上染上了黑色的碎塊,碎裂了的花盤內的泥土灑了一地,那綠色便沿著鋪了一地。這裡是老屋最高的地方,平時很少人涉足,於是就保留住了老屋蒼老的姿態,仰對著蒼穹,像是一位須鬢花白卻一身傲氣的將軍。

  我們開心不已,卻忘了通向天臺的門是單向的,而且門邊也放有頂住門的磚頭,但我們沒發現。來自碧落的風呼嘯著從天而降,卷起我們的衣袂,我們伸直了雙手,好像在飛。"砰"門被風吹得合上了,我們頓時傻了眼。我們使勁地拉、推,甚至用腳踢都未能把反鎖的門弄開,我們天真地認為,這次死定了,難道我們要從這麼高的頂樓跳下去求生?又或是乾脆在這裡困著等死?

  就在我們感到絕望時,對面屋的三樓響起了鐵門聲,我們精神一振,連忙跑過去大喊:"大哥,大哥救命啊!救命!"倒是把大哥嚇得不輕,還以為我們怎麼了。過來開門一看,原來只是被反鎖了的一幫小屁孩!

  可惜我們終究逃不出奶奶的雞毛撣子,她回來時發現了二樓地上遺留的碎片,還有消失的花瓶,就氣呼呼地把我們喊到樓下,讓我們面對著神臺上的香燭銅爐思過。

  那一刻我在想,老屋有否在為我們揪心,緊張,怕我們被打呢?

  又或者是為我們的行為感歎,"童年無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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