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思念人之屋 | 上頁 下頁 |
七十四 |
|
對方依舊是長久地沉寂。 蔡滿心已然淚流滿面:「我很高興,曾經認識了你;也很高興,你沒有給我一點點希望。你的想法,我明白了,我不會再糾纏你。再也不會!」 她切斷了電話。耳機中不再有沙沙的回音,寧靜,時間凝固一般地寧靜。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就像水滲入沙中。 第二日便是感恩節,蔡滿心隨何洛去參加她叔叔家的聚會。一家人已經來美多年,日常飲食習慣依然是不折不扣的中國口味。為了感恩節的節日氣氛,何洛的嬸嬸烤了南瓜派,又準備了一隻火雞,但何洛的叔叔堅決不吃,說:「一點味道都沒有,肉也不嫩。」 「每年都如此。」何天緯聳肩,附在何洛耳邊道,「幸虧我媽早就料到,後院還有一隻烤鴨。」 「又在給老爸拆臺?」何洛的叔叔瞪了兒子一眼。 「哪敢?只是誇老媽英明,懂得提前做準備。」 「嗯。說到這兒,我前兩天教你的那句成語,還記得麼?和有備無患意思相近。」 「呃,」何天緯轉眼,「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又被瞪了一眼,他連忙改口:「哦哦,我知道不是這個。總之是和天氣有關係,不是風,是雨,是雨。」 父親點頭:「然後呢?」 「未雨……未……」何天緯抓頭,「那兩個字我總記不住啦。」 「未雨綢繆啦,」何洛笑,「你的中文的確需要提高。」 「我都說,要把他送回去,讓他去你家住上幾天,讓大哥好好教教他中文。」 「我的中文已經很好了。」何天緯不服氣,「就不要麻煩大伯了,也並不是所有的中國人就會這些成語啊。何洛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她會的比我多也是應該啊。她父親是歷史教授,我爸爸是民工,怎麼能比?」 父親哭笑不得:「書香門第,IT民工,這些詞你倒用的很流利麼。」 一家人說說笑笑,何洛坐在桌旁,削好了用來烤派的蘋果,卻發現很久都沒見到蔡滿心。她四下張望,問何天緯:「看到滿心麼?」 「似乎在後院。」他答道,「何洛,你這個朋友很有意思。有時候撒歡得不得了,來了就吵著要去酒吧;有時候又一言不發,自己就飄到後院去了。」 何洛繞到後院,蔡滿心盤腿坐在草地上,拿了廚房裡剩下的碎肉,和拉布拉多尋回犬玩得不亦樂乎。 「一會兒就開飯了,洗洗手吧。」何洛走上前。 「哦,不好意思,拿了碎肉出來,就忘記回去幫忙了。」她跳起來,做了一個揚手的姿勢,獵犬向著那個方向跑了兩步,意識到不過是虛晃的招式,便搖著尾巴悻悻地跑回來。蔡滿心大笑,又逗著它跑了兩圈,「我這就回去。」 「沒關係。」何洛跟在好友身後,看她笑著走進廚房,興致勃勃地向嬸嬸詢問南瓜派的做法,又跑到門外去看自製烤鴨,還伸手在炭爐旁邊探溫度,被何天緯一把拉住。 她看起來朝氣蓬勃,笑容燦爛。何洛心中越發感到不安。她和蔡滿心相識多年,相對於自己那麼多年糾纏在初戀的情感裡無法釋懷,蔡滿心一向是理智冷靜,不為感情所困的。 然而正因如此,何洛才更加憂心忡忡。 她還記得蔡滿心在峂港時打給她的電話,語氣那麼歡快,那是和平素的開朗截然不同的歡快,簡單的,無法掩飾的快樂,每一個字都帶著甜甜的笑意。而她在離開北京前夕,抻著胳膊說:「有什麼可悲悲戚戚的,我一定可以找到一個更好的男朋友,比他好一百倍。」躊躇滿志的表像下,掩飾著不甘和惆悵。 她寧可蔡滿心在她面前大聲哭泣。然而她沒有,她隱藏著,壓抑著。她拒絕流露傷痛,拒絕表現脆弱,拒絕被情感左右。 她拒絕迷失自己,但她已然無法單純地做回真實的自我。 當晚何洛和蔡滿心在客房住下,各自有各自的心事。每當這樣家人團聚時,何洛便無法抑制地想起家中的父母,也想起遠在大洋彼岸的章遠。這種思念在寧靜的夜裡格外清晰,不再是尖銳地刺痛,卻會在月光恬靜地籠罩面龐時,想起他溫柔的凝視,胸悶地像被壓住,呼吸凝滯。她睡不著,定定地躺著不動,聽到隔壁房間開門的聲音,透過窗子,看見蔡滿心披著外衣走出門廊,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來。 聽到腳步聲的拉布拉多獵犬警惕地叫起來,蔡滿心走過去撫著它的頭頂。 「嘿,老兄,這麼快就忘記我了?」她晃了晃手中的煙,「是這個讓你聞不到我的氣味嗎?還是你不喜歡煙味兒?」她向後退了兩步,「這樣好些麼?」 拉布拉多搖了搖尾巴,頭在她腿上蹭了兩下,轉了個身,就在她身側趴了下來。 午夜升起的下弦月,略帶昏黃。 她難免想起曾經有這樣的夜晚,她赤著腳,沿著沙灘的邊緣走。路邊的兩隻狗狂吠起來,他扔過來一個空易開罐將它們趕走,從燈影中走出來。 她穿著淡藍的棉布裙,拎著明黃的人字拖,在他身後輕快地跳躍著,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只不過那天的月色更皎潔。天空中的雲朵都被映染了半透明的銀邊,棕櫚樹的影子一直延伸到蒼茫的海面上。 那是最初的擁抱,最初的親吻,那是永遠不想結束,卻轉瞬即逝的鼎盛的夏日。 她聽到有人穿越院子走過來,連忙伸手抹著臉頰上的淚痕。 「滿心,怎麼還沒有睡?」何洛喚了她一聲。 她轉過臉來,眼角仍有淚光。終究,還是不能隱藏自己鬼迷心竅的彷徨和哀傷。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