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十年九夏 | 上頁 下頁
一一


  「讓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傾其所有也不能換到一點的奢望,也隨著一起消失。我們的愛,或者還會繼續,或者斷裂,噢,只是我有愛,你的愛呢?它們消融了麼?在我看不見,來不及參與的那些歲月裡,安靜地消失不見了。」

  「你在哪裡呢?現在究竟在哪裡呢?或者已經不在麥城了吧?整個城市都找不到你,我們還能遇見麼?我寧可有生之年不再見你一面,只求你平安。」

  陳果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消息,直到有一天,她在街上遇見他們。

  那條路橫在整個城市的中心,縱橫交錯,站在那裡,可以選擇到達這個城市的任何地方。也是杜薇學校跟家的必經之路。春天的下午,街道兩旁的樹枝開始冒出嫩芽來,小小的剛剛萌發的芽。

  她先看見陳果,頎長的身材,臉上有隔夜未刮的胡楂,眼神恍惚,身上的衣服大約是一段時間沒換了,皺巴巴的。身邊有纖小的身子,一件粉紅的毛衣,一條白色的長褲,那個身影熟得幾乎令杜薇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顏然就這樣理所當然地站在陳果的身邊,手扶住他。杜薇不自主地叫:「表哥?」陳果的眼睛很快地轉向她,微弱地微笑:「小朵,你放學了?」

  「你這些日子,在哪裡?」

  「在一個朋友那裡。」他顯然不願意多談這個話題,又說,「我們先走了。」

  他說「我們」。杜薇心裡想。顏然躊躇一下,然後對她說:「那,我們先走了。」

  她也說「我們」。杜薇愣愣地看著他們離開。

  是不是無論哪一個方向,都是相同的結局,是不是隨便怎麼生活,也是註定地要在命定的時間遇見某個人,說某些話,發生某些事。你以為向另外的方向行走,結果就會跟現在不一樣了,不是的,生命其實並沒有那麼多的可能性,其實永遠沒有錯過沒有失誤,一切都是註定。原來根本沒有第二種可能性給你選擇。所需要做的,只是接受。甚至可以不要主動做出接受,因為接受與否並不以自己的意志轉移。

  在接下來的一次家庭聚會中隨即就傳來了消息,全家幾乎是對陳果進行了一次審判,整個詢問過程已經超越了關心,上升到八卦的程度,他怎麼出逃的,是不是有人協助,為什麼要出逃,為什麼要把家裡人的關心不當一回事,等等等等。

  直到那個時候,杜薇才知道,原來陳果一直被關在姑姑家裡,門每天在他們出去後就反鎖起來,隔絕了他跟所有朋友的來往,可是他們竟然還是找到他了,用一小包白粉引誘他冒著生命危險從那個窄小的窗戶裡爬出去,怎麼竟然有這樣大的魅力,那小小的一包東西,可以讓他這樣的奮不顧身。

  他坐在那裡,身邊的人圍了一圈,杜薇和表姐被趕到她的臥室裡去呆著,偶爾聽到隻言片語,表姐坐在寫字臺前一邊畫畫一邊對杜薇說她所知道的詳情。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從七樓望下去也能看見那些細涓成河,在馬路上歡騰地流動,屋子裡顯得很溫暖,杜薇半躺在表姐厚實柔軟的床上,心裡一片茫然。

  那一次審判之後,全家一致決定不顧惜顏面也一定要送他到戒毒所去。奶奶的眼睛都腫了,她一雙皺了的手死死地抓住陳果的袖子:「乖啊,戒了就沒事了,你不要再讓家裡人傷心了,啊!」她顯然已經在前一夜裡哭過了,此時只用一張紙巾徒勞地擦一下早已乾涸的眼睛,陳果一直沒有說話,責駡也不說,關心也不說,任這一群人哭也好,鬧也好,似乎都與他無關一樣的神情。他的目光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去,良久,他說:「明天就送我進去吧。」

  聚會散了一個星期之後,陳果就被送到戒毒所裡去了,戒毒所在遙遠的另一個鎮子上,沒有火車,汽車也只能到達鎮上,出了鎮就是顛簸的山區,人跡罕至。

  陳果是被一輛大卡車帶過去的。他的長而捲曲的頭髮被剪掉,露出青色的頭皮來,卡車的後坐上滿是這樣的一車人,彼此並無明顯的不同,可是陳果夾雜在中間明顯地有不自在的靦腆。他剛剛從父親的車上下來,生平並沒有遭受過那麼多辛辣的目光的指責。他父親彎著身子把車門打開:「我不送你了,你坐這個車跟他們一起去,看看都是些什麼人,你好好想清楚自己的將來!」語罷別開頭,把車門關好,把他送到相熟的負責人那裡,那個押守的武警帶他們到了卡車前坐,陳果的爸爸堆起笑說你費心了!那人殷勤地點頭:「別這樣,您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這孩子就交給我吧,保管還你一個完好的。」他的女兒正是中考差三分托陳果的爸爸轉學到市重點的,所以欠了人情,本以為自己做這行多半是沒辦法還這個人情了,沒想到教育局局長也要求到他戒毒所副所長,風水輪流轉,這句話果然不假。陳果的爸爸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又狠狠地瞪陳果一眼,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陳果的眼神根本不跟他遭遇,誰也不看,他覺得丟人,第一次覺得脫個精光站在大馬路上也不會比這個更尷尬。他是習慣了讚揚和掌聲的,習慣了上臺去領獎的風光,這個落差太大了,他一時間有點緩不過勁來。和陳果同車的有一個頭皮光亮的小青年,正呼哧著沖那些觀看他們的人瞪眼睛。

  「喲,那麼小就不學好,真是。」

  「唉,拖那麼一車人去槍斃啊?」下面一個老奶奶顫巍巍地拄著拐杖。眼睛並不看車上,直瞪著地,口氣裡滿是惋惜。

  那個頭皮光亮的小青年巧不巧正聽見,立馬豎起了拳頭:「操,老不死的!」他還想繼續罵下去,但是身邊的武警已經舉起了電棒:「老實點!」那一聲猶如霹靂一樣,震醒了還在恍惚著的陳果,怎麼著,這就成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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