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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他的手緊緊攥住被子角,可是他擁住她的動作卻那麼輕,好像唯恐傷了她。

  他的聲音乾澀而顫抖:「樂樂,對不起。」

  余樂樂的眼淚仍然不休止地往下掉,她多想伸出手抱抱他,她那麼喜歡摟住他脖子的感覺,可是此時此刻,她全身的力氣好像都消失了。

  小腹終於竄起抽搐的脹痛。余樂樂好像突然想起什麼,全身猛地一哆嗦,瞪大眼,聲音沙啞地問:「孩子……孩子呢?」

  她的眼裡盛滿了恐懼,連海平急忙抬起頭,緊緊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孩子很好,你放心!」

  他微微笑著看她:「男孩,很健康,謝謝你,樂樂。」

  余樂樂全身緊繃的肌肉一下子鬆弛下來,她終於喘勻了一口氣,疲憊地閉上眼。

  隱隱感覺到連海平輕輕握住她的手,像之前無數次那樣——雙手握住,給她無窮無盡的溫暖與力量。

  她閉著眼,靜靜感受病房裡小壁燈柔和的光。過很久,她才輕輕說:「海平,我剛才夢見自己在漆黑的隧道裡走,我很害怕,我叫你的名字,可是你都不理我。」

  她的聲音充滿小女孩撒嬌一樣的委屈,可是聽在連海平耳朵裡,卻有那麼清晰的鈍痛在一下下敲擊著自己的心臟。他覺得自己的心臟疼得快要爆裂開了:「樂樂,對不起。」

  他突然覺得自己那麼沒用:此時此刻,除了「對不起」,他竟然沒有別的話可以說!

  他緊緊閉上眼,緊緊的,因為一旦睜開眼,他怕自己的淚水會再次不聽話。

  從小到大,無論是被爸爸打,還是被爺爺罵,他從來沒有哭過。只有這一次,這歷盡劫難的24小時裡,他的眼淚比此前30年流的所有淚水加起來還要多。

  他真的,再也經受不起這樣的恐懼了。

  寂靜夜裡,連海平就這樣靜靜伏在妻子的病床邊,握著她的手,不鬆開。

  似乎,也就是這一夜間,他失去了語言能力。

  他甚至沒有辦法告訴她,他有多麼愛她。

  也就無法告訴她,在那撼人心魄的一夜中,他有多少次後悔到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因為,到他快要失去她的時候,都沒來得及對她說那句最重要的話。

  樂樂,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你知道嗎?

  醒來後第三天,余樂樂終於還是在「鄉鎮領導幹部論壇」開始報導前5小時,成功地把連海平趕回肅陽。

  賭注有些大——余樂樂揚言說如果連海平膽敢怠忽職守的話她就絕食,而事實上她也的確開始抵制媽媽帶來的湯湯水水。連海平快氣瘋了,瞪著眼看她,可她不為所動。

  直到她聽見連海平飽含著痛苦的聲音:「樂樂,直到現在我都覺得後怕,我……」

  他說不下去了,他的聲音沉痛而失落,余樂樂突然就心軟了。

  其實,她何嘗捨得讓他走?

  一個多月沒有見面,還是在這樣的時候,其實他就算整天都守在這裡,她也看不夠。

  也還是,有那麼多的話要給他說。

  說寶寶的成長,說想取的名字,說送去哪所幼稚園,說想要帶他去看兒童劇院的舞臺劇……她越說越開心,好像一轉眼,寶寶就已經可以蹣跚學步,牙牙學語。

  可是,不可以。

  即便她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即便她再脆弱、再需要人陪,她都知道他為了這次活動付出了多少心血。她都不敢想像,在連海平一手撐起的這項活動裡,如果缺了他,會怎樣?對連海平的影響、對肅陽的影響,都會怎樣?

  這三天裡,她不是沒看見——平均10分鐘一個電話,連海平一邊恨不得把手機扔到窗外去,一邊還要不動聲色、冷靜決策。或許,也正是因為看到這些,她才知道,過去的大半年裡連海平在肅陽過著怎樣的生活。似乎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每次回家,說不了幾句話,他就已經睡過去。

  可是,她的心裡,在那些無法訴與外人聽的委屈與抱怨裡,是有小小的自豪的——她的丈夫,在三十而立的這一年,居然要管一個有著7萬人口的鄉鎮呢。

  她覺得很有趣——她一向是個不問政治的人,堅持看完《新聞聯播》的次數屈指可數,政府工作報告更是聽都沒有聽過,可是因為他,因為他正在從事的事業,她居然開始留心每晚7點鐘電視裡那些「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國內生產總值增長10%」之類的字句。因為每當看到這些的時候,她似乎都可以透過那些畫面聯想到她的丈夫——他正在110公里外的地方,在他從來沒有生活過的農村土地上,帶領人們解決溫飽、增產增收、努力致富……她突然發現,在連海平疲憊的身影中,有那麼多東西需要她去理解、去支持。

  所以,她得讓他回肅陽去完成他應該完成的使命。

  她微笑著抱住連海平的胳膊:「忙完了再回來,好不好?」

  她仰起頭,像小女孩一樣,用乞求的目光看他。連海平心裡難受,只能伸出手抱住她,他的聲音悶悶的:「我對不起你,我都沒有陪著你。」

  余樂樂心裡驀地一暖,有溫柔的情緒漸漸流淌。她熟悉地把臉埋在他肩膀上,過很久,他才聽到她笑笑的聲音:「你陪著我有用麼?你能替我生孩子?」

  連海平哭笑不得。

  一小時後,連海平終於千叮嚀萬囑咐地離開醫院回肅陽,余樂樂在媽媽嗔怪的目光中開始心平氣和地喝湯。

  媽媽看著她歎氣:「海平那麼好的孩子也能被你氣成那樣,你真是不讓人省心。」

  余樂樂笑:「媽你不用擔心,我心裡有數,他要是不肯回肅陽,我就換個別的方法逼他回去,我不會真的不吃不喝的。你想想,就算我自己不吃不喝,孩子也得吃喝啊。」

  媽媽看看余樂樂,無奈地笑:「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怎麼就當媽媽了呢?」

  聽到這句話,余樂樂的臉上漸漸籠罩溫柔和煦的表情。她想到自己的寶寶,想到自己的家,想到未來那些明媚的日子,突然覺得那麼幸福。

  盧遠洋四下裡找趙穎華,終於在24樓的婦產科病房門口看見她。她正與別人說話,沒有看到他。

  盧遠洋走近過去輕喊一聲:「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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