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十年花開 | 上頁 下頁
五十


  余樂樂抬起頭,看著李靜的眼睛,她的目光柔和,再沒有了昔日余樂樂記憶中的那些冷酷、漠然。

  也是在這一刻,余樂樂突然發現:李靜老師老了。

  余樂樂初中畢業7年整,李靜老師已經往40歲邁進。余樂樂低頭,可以清楚地看見李靜疲憊的眼神、眼角的魚尾紋,還有她手指上似乎永遠都洗不乾淨的粉筆灰。

  那些白色粉末深深嵌入她手指的紋理,變成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溝壑。那些溝壑乾燥、皸裂,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年輕、漂亮、神采飛揚,哪怕有點過於嚴厲的李靜老師了。

  余樂樂的心裡突然生出清晰的恐懼——多少年後,自己也會這樣吧?把青春和容顏都獻給三尺講臺,把熱情和理想都用來給高考陪葬,把激憤與篤定都留在隨風飄逝的過往。

  而到那樣的一天時,自己還會被學生喜歡麼?

  假使是否定的答案,那麼這麼多年來支撐自己從教的信念會不會絕望地坍塌?

  她突然感覺到有莫名的懷疑升騰起來,揮之不去。

  17-2

  在猶豫與掙扎中,余樂樂進入教學生涯的第二個月。

  和高一(16)班的學生們越走越近,那些明媚的笑臉、那些單純的依賴都時刻衝擊著她的內心,似乎在反復告訴她:按照你想走的道路去走,按照你希望的那樣走到學生心裡去。

  可是,李靜的話又浮現在耳邊,縈繞著,不肯消散。

  矛盾讓生活更忙碌,忙到昏天黑地的時候,她便可以忘記那場灼痛了她記憶的愛情。

  可是,講課的間隙、監考的瞬間,她抬起頭就可以看見靠窗座位上莊悅薇那仿若許宸一樣燦爛明媚的笑容。她下意識地扭頭躲閃,可是就算把目光放到教室外的操場上,都仍然可以看見那些熟悉的雙杠或者籃球筐。隱約,仍然可以看見他站在那裡,臉上掛著陽光帥氣的笑容,汗珠閃爍。

  她覺得自己實在是無藥可救了——她害怕和莊悅薇聊天,卻又盼著她坐在自己面前給自己講關於美國的種種資訊的刹那。

  她想,或許回憶就是飲鴆止渴,明知有去無回,依然無法抗拒。

  和莊悅薇聊天時,她總是貪婪地看著莊越薇臉上自信、爽朗的笑容,深深地看,仿佛這樣就可以看見那個自己想見的人。

  只是,每每聽莊悅薇說話的時候,都忍不住記起那個聲音說:我明知道這世界上除了家人以外你對他最好,可還是來求你了。因為只有你,為了他好,能捨得放棄。

  明知道,只有你,捨得放棄。

  可是許阿姨,你知道麼,為了放棄這段感情,我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

  我直到今天都要依靠那種叫做「安定」的藥片入睡,我看不得所有18k金纖細璀璨的指環,我再也無法聽那首歌,無法聽歌裡唱「你是幸福的我就是快樂的,為你付出的再多我也值得」……

  到這時,余樂樂終於知道:或許,自己就是因為這樣而喜歡莊悅薇的吧。因為她從許宸將要去的那個地方來,因為她坐在視窗陽光下笑容很溫暖,因為她讓余樂樂感覺到自己和許宸之間還有那麼一點點割捨不開的淵源。

  除了莊悅薇,李靜老師著重給余樂樂強調過的還有一個男生,叫孟小羽。

  這個16歲的男孩子似乎永遠不知道認認真真穿校服是什麼樣子:襯衣扣子永遠空三兩顆沒系上,領帶永遠鬆鬆垮垮,校徽常常不知道掉到了哪裡,頭髮染一點點顏色。

  余樂樂接這個班的第一天,李靜老師就在談話時正告她:「這個班裡最難管的就是孟小羽,如果你能說服他把頭髮顏色染回到黑色,把校服穿得規規矩矩的,你就算是給咱們學校立了大功了。」

  當時,余樂樂目瞪口呆。

  也是到後來余樂樂才相信:李靜老師說的絕不是假話。

  孟小羽坐在後門旁邊,因為天熱,班裡常常開著後門。於是很多老師上課上到一半就突然發現孟小羽不見了——至於他是什麼時候、是否是從後門溜走的,誰也不知道。

  開始的時候,余樂樂覺得很生氣,回到辦公室講給程楷聽,他卻大不以為然:「孟小羽的父親在澳大利亞,他遲早要出國,估計這輩子用上語文的機會不多,你不用對他嚴格要求,說得過去就行了。其實大家心裡都有數,他也就是來混個高中畢業證回去交差而已。」

  看余樂樂不明白,他壓低聲音:「孟小羽的父母離婚了,他母親已經再婚,現在有了新家,看起來還不錯。上次開家長會的時候他母親還專門和我談過,說是決定按他父親的希望,把他送到國外讀書。他母親當然不捨得他,但是孟小羽自己很想出去,所以還是決定送他走了,希望咱們老師多強化一下他的英語。」

  余樂樂下意識點點頭,可是心裡卻總覺得梗了細細小小的魚刺,若有若無的難受著。

  其實,她知道,自己是聽不得「出國」兩個字——或許,僅僅這樣而已。

  於是,不由自主多了對孟小羽的關注。

  他騎一輛色彩絢爛的山地車,飛馳在路上的時候衣裳被風鼓起,呼啦啦的動感十足;他習慣遲到,上課的時候也常常趴在座位上睡覺,再不就是起哄,讓老師下不來台。他個子很高,有一次和教數學的年輕老師佟正頂著幹,佟正狠狠一腳踹到孟小羽的課桌上,孟小羽立即一把掀翻了桌子,嘴裡還喊:「看看咱倆誰狠!」

  後來佟正因為打了孟小羽一巴掌而被記過一次,並在全校教師大會上作檢查。那天佟正的表情余樂樂會記一輩子:難堪、屈辱、氣憤、不服……

  可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孟小羽卻不過被李靜狠狠批評了一通而已,從教務處走出來的時候,孟小羽嘴裡還得意洋洋地唱著歌:「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靶應歸……」真是讓人見了就忍不住產生揍他的衝動。

  孟小羽幾乎和所有老師為敵,他對余樂樂的態度已經算很好——至少在她的課堂上他很給面子地不吵不鬧不找事,可是也絕對無法走近。余樂樂再最初的好奇後也漸漸安於這樣的狀況——畢竟自己只是實習老師,過不了多久就會撤退,那又何必走得太近呢?

  只是余樂樂並沒有想到莊悅薇會和孟小羽越走越近。

  或許是以後都要在國外生活的緣故,孟小羽和莊悅薇的關係一直很親密。莊悅薇漂亮,孟小羽很帥,他們一起走的時候就好像一對從海報裡走出來的人兒一樣賞心悅目。余樂樂發現的時候,莊悅薇已經開始坐著孟小羽的自行車上學放學,而孟小羽也幹乾脆脆地宣示了自己對莊悅薇的「監護權」。他們不避諱,公開而張揚,幾乎沒過多久就變成老師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余樂樂聽說程楷約了莊悅薇和孟小羽的母親談話,而兩位母親也許諾要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可是幾周過去,他們依然故我,沒有絲毫改變。許諾終究成為紙上談兵,沒有任何戰果。

  余樂樂心裡其實有點惋惜:她所偏愛的莊悅薇,為什麼要和孟小羽這樣的男生走得這樣近?

  她終於在潛意識裡承認,她對於成績不好、性格頑劣的學生,的確還是有偏見的。

  這個發現讓她對自己有點意想不到的失望——本來,她以為自己會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可是到頭來,還是有三六九等、千差萬別。且這些偏見太過根深蒂固,她又沒有辦法去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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