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十年花開 | 上頁 下頁
三十八


  他以為自己是很堅強的,可以扛得動所有突如其來的打擊,從17歲以後,他連尊嚴都可以旦夕間失去,那麼還有什麼承擔不起?

  可是,現在他才知道,之所以會這樣想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設想過——他以為永遠不會離開自己的人也會離開,他以為永遠都可以信任可以寄託的感情也會斷裂。

  或許,本來就沒有什麼,會比時間更長久、更磨人。

  出院後,他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學習和學生會工作中,不讓自己有閒暇,似乎這樣就可以忘記。也在每個晚上去操場上慢跑,400米、800米、1200米……一圈圈地跑,直到筋疲力盡,然後回宿舍倒頭便睡。他的日子看上去充實而豐富,看上去——很好。

  只是,不會笑了。

  開會的時候、佈置工作的時候、和同學們一起聊天的時候,很多時候都以為自己可以笑出來,可是笑到一半,那笑容就會自動斂起,漸漸熄滅。他不是不自知,可是無能為力。

  「五一」長假後,第二屆藝術節提前拉開序幕。他帶領社團部一群人全情投入地籌備藝術節,夜以繼日,很辛苦。可閒暇時仍然會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藝術節開幕,她來到他身邊,那些幸福的香氣如校園裡的丁香花一樣,滿滿灑一路。

  所以,歐陽修的《生查子》多麼言簡意賅: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那種感覺太無奈、太淒涼,他無法形容。唯一能夠把握的,就是一種如風箏短線般的虛空感——前一秒鐘,我的線還在你手裡,可是下一秒,突然就斷掉了。

  急速墜落中,一陣風刮過來,我再次啟程,卻不知道該往哪裡飛,只好跟著風向,隨波逐流。

  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統統不清楚,每一步都沿著一條長輩們喜聞樂見的路走,只是,這路上,再也沒有你了。

  13-2

  學生會社團部開會,部署藝術節相關事宜。

  葉菲習慣了坐在角落裡,遠遠地張望許宸站著的方向。陽光沿窗櫺一路滑進來,給他的臉頰打上好看的側影,她突然感到隱隱的難過——她好久沒有見到他笑了。

  她低下頭,輕輕歎口氣,卻在再次抬頭的刹那撞上盧遠洋意味深長的目光,她心裡一驚,把視線移到窗外。

  她看著窗外的樹葉與天空,耳朵裡卻滿滿都是他的聲音,她不敢扭頭看——不敢看那張憔悴、疲憊、失去笑容的臉,那幾乎不是她認識的許宸了。

  終於熬到散會,眼見他隨人群離開,辦公室漸漸空下來,葉菲才緩緩起立,收拾桌椅、關窗、關燈,也準備離開。

  可是角落裡的盧遠洋仍然紋絲不動。

  「散會了,你不走?」葉菲挑挑眉,看他。

  他看著她,咬字清楚:「其實,能忘了他,也挺好。」

  葉菲一愣,反應幾秒鐘,臉色「刷」地變白。

  「真的,這樣真的挺好,」盧遠洋從角落裡走過來:「人總要從過去走出來,都是老同學,我們都希望你能快樂點。」

  「我挺好,謝謝你們。」葉菲低下頭,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閃閃發光。

  「可是,是誰都可以,只是許宸,恐怕很難。」他說。

  「為什麼?」葉菲驚訝地睜大眼,看著盧遠洋。

  「你沒聽說過許宸家裡的事麼?」他略有遲疑。

  葉菲搖搖頭,盧遠洋看見了,囁嚅著:「其實我也是聽說的。」

  葉菲點頭:「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

  盧遠洋歎口氣:「許宸的父親叫許建國,這個名字你聽過沒有?」

  葉菲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聽到過,盧遠洋又歎口氣:「許建國腐敗案,你沒聽說過?當時省紀委去雙規,你爸就一點都不知道?」

  「轟」地一下子,葉菲臉上褪了血色——許建國?

  似乎還記得那年那場轟動全省的大案:許建國利用職務之便多次收受他人及有關單位的賄賂,受賄款物折合人民幣148萬元,另有200萬元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案發後,因其認罪態度較好,具有坦白情節,且全部贓款贓物被如數追繳,得以被從輕判處有期徒刑12年。

  葉菲甚至記得,那天晚飯時,母親邊看新聞邊問在省紀委工作的父親:「許建國的案子是你們辦的麼?」

  父親沉默了一會答:「講能力,許建國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只可惜走錯了路。」

  母親歎口氣:「他愛人和孩子怎麼辦?」

  父親說:「很多人犯罪的時候都說是為了給孩子創造更好的條件,就沒想到,一旦東窗事發,孩子恰恰是最大的受害者。」

  那時葉菲還小,不明白:「父債子還麼?最多不過受人歧視,找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學校讀書不就好了?」

  父親看她一眼,搖搖頭:「在中國,這種事情一旦發生,這孩子的政治生命就算到頭了。」

  葉菲笑:「政治生命?爸你真是危言聳聽。」

  是危言聳聽麼?

  今天,或許,在看過這麼多事以後,葉菲已經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盧遠洋看看葉菲,繼續說:「當年,許宸父親包庇的那個交通肇事犯,就是撞死余樂樂父親的人。你說他們經歷了家仇國恨還能在一起,算不算患難夫妻?所以恐怕你也能想到,許宸這輩子,可能都忘不了余樂樂了。」

  葉菲瞪大眼,好像在聽天書。

  盧遠洋定定地看著葉菲:「許宸的姑姑要安排他出國,其實照我看這也是很可行的方法。至於余樂樂要不要一起出國,那就是他們家的事情了,外人莫插手。你也仔細想想,找一個許宸這樣的男朋友,你爸能同意麼?比許宸好的人有的是,你想怎麼挑不行?」

  葉菲愣住了,她愣愣地坐在辦公室裡,坐了很久,連盧遠洋什麼時候離開都不知道。

  她只是反復想:許建國,許宸,他們怎麼能是一家人?

  晚餐時,母親看見葉菲呆呆的表情,有點擔心。她看看丈夫,伸出手指指女兒,沒說話。

  父親想了想,問:「小菲你明年能保研麼?」

  葉菲低頭用筷子撥大米粒,並不熱情:「不知道,看情況吧。」

  父親點點頭,他一向不是話多的人,只是淡淡囑咐:「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把握吧。我和你媽媽都陪不了你一輩子,所以無論你走什麼樣的路,都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可是你要知道,無論你選擇什麼,都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

  葉菲下意識點點頭,看著父親:「爸爸,你還記得許建國麼?」

  「許建國?」父親不明白:「你怎麼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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