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少年巴比倫 > |
二十九 |
|
秦阿姨同情地看著我,說:"等你康復了,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不過你還得把腳臭治好,用生薑水泡腳,不然只能給你介紹一個有口臭的女朋友了。" 我操,我一聽這話,實在憋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秦阿姨你太可愛了,腳臭配口臭,我輸給你。這種配對法簡直是在做水稻雜交試驗,我生出來的小孩可能是個腳臭與口臭的雙料冠軍,到時候拜託你給他找個腋臭的配偶吧。等我的孫子出生,他就是一個生化武器。 我這麼笑著,打斷了白藍和小畢之間的對話。白藍走過來,煞有介事地對秦阿姨說:"秦阿姨,你不要刺激路小路,他好像是腦幹撞壞了,經常有過激反應。"我聽了這話,幾乎笑得要滾下體檢床。 後來秦阿姨和小畢走了。小畢走的時候還跟白藍握了握手,他那微微上翹的嘴角始終翹在那裡。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說明涵養很深。那時候我和白藍說起小畢,我說,我很欣賞他的嘴角,總是翹著,他笑起來是用胸腔共鳴,很節制地笑三到四聲,笑三聲是表示好笑,笑四聲是表示很好笑,他的笑聲總是第一聲比較重,漸次減弱。我想小畢最後會成為畢科長乃至畢廠長的吧?白藍說,觀察得挺仔細啊,你也這麼笑笑,也能做科長嗎? 我說,我不行,我鉗工一個,這種笑容出現在我臉上,那就是我腦幹真的被撞壞了,或者,別人會懷疑我偷了廠裡的東西,搜我的包。我天生嘴角下垂,一副圖財害命的樣子,但廠裡的保衛科管不了我圖財害命,所以也不會搜我的包。至於笑聲,呵呵呵,或者呵呵呵呵,我都學不來,我笑起來是先弱後強,越笑越厲害,這他媽還是像個圖財害命的。 白藍說:"路小路,你有妒嫉心理。" 我歎了口氣。九二年,在小畢身上我看到了我所有的理想,化工職大畢業,宣傳科畫黑板報,白白淨淨很斯文,並且,他媽的,連對於女人的口味都如此相似。但我還是一個修水泵的小廝,我看起來是沒指望了。 那時候她聽我說到這些,化工職大,宣傳科,她就靜靜地聽著,也不笑,也不插嘴。她說我妒嫉小畢,只說了這麼一次,後來她說這種感覺不是妒嫉,最多只能算是豔羨。我不知道豔羨是什麼意思,大概是非常非常羡慕吧。我問她,豔羨和妒嫉有什麼區別。她想了想說:"妒嫉嘛,你就會去破壞人家,可是你也破壞不了小畢,所以只能是豔羨。"我覺得很不是滋味,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後來她遇到我,對我說:"那天的事謝謝你。秦阿姨再也沒有找過我。" 我說:"操,她是沒找過你。但我吃了一個禮拜的隔夜肉丸子!" 那年秋天,因為我跑得夠快,騎三輪不要命,所以救了德卵。廠裡說要嘉獎我,給我發了三十塊錢的獎金。我在化工廠幹過很多好事,無一報答,也幹過很多壞事,也無一報應,唯獨這一次拿到三十塊獎金,回去對我媽說,我媽很開心。她說小路終於長大了,以後她生病,我也可以騎著三輪送她去醫院。 我把這事情說給白藍聽,我說,德卵這條命就值三十塊。白藍說:"別太得意,上次農民工救了你,一毛錢都沒有。" 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救德卵主要是你指揮得當,該嘉獎的是你。" 她說:"我是醫生,我救人是職責,出了岔子要處分的,你跑得慢會被處分嗎?" 她這麼一說,我又覺得自己很偉大,我說:"對對對,你是恪盡職守,我是助人為樂,性質不一樣。" 她翻了我一個白眼說:"你好像還挺有文化的,居然會用成語,這樣的鉗工我可沒見過。" 我說:"操,承蒙你看得起,不如咱們去把這三十塊吃掉吧,我請你吃肯德基。" 九二年的時候戴城開了一家肯德基,顧客人山人海。在此之前,戴城是一個髒了吧唧的城市,馬路邊上永遠泛著油光七彩的髒水,大排檔就在髒水之上開張。戴城的餐館以麵館為主,這裡的人愛吃很細的龍鬚麵。所有的麵館裡都飛著蒼蠅,那些吃過的面碗,服務員把湯水倒掉,在一個臉盆裡涮一涮,接著又端上來。即使是比較高檔的餐廳,也不會有空調,只有電風扇,冬天就更別提暖氣了。至於那些服務員的臉色,一個比一個像茄子,經常能在街上看到服務員和顧客打架,一群顧客打一個服務員,或是一群服務員打一個顧客。 那時候吃面都是搶座位的,具體來說,跑進一個麵館,看到人山人海,就瞅准一個空凳子,拎在手裡,然後去賬台買票,再拎著凳子去灶台領面,最後再把凳子放下,坐在那裡吃面。假如不曾搶到凳子,最後很有可能站著吃面。戴城人認為,站著吃面是叫花子,丟祖宗的臉。有些麵館很狡猾,故意用那種條凳,總不能舉著個條凳去領麵條啊。為了搶坐這個條凳,最後也會釀成鬥毆,條凳就成了兇器。 戴城有了肯德基以後,大家好像開竅了,漸漸明白什麼叫吃飯。吃飯得窗明几淨,得有音樂,不能飛滿蒼蠅,最起碼服務員不能打顧客吧。人不是豬,不是一輩子都只能接受茄子臉的,所以人類會進化。你可以說人類是一代一代進化的,但是在九十年代看來,很像是一年進化一次。九十年代就是這樣奇怪。 我和白藍在速食店裡坐著,我對她說,我高中時代的理想,是去做營業員。她樂了,說營業員都可以成為一個人的理想,這個有點出乎意料。我就說,我初中時代的理想更不靠譜,是跟著我堂哥去收保護費。她問,那你小學時候呢。我說我想不起來了,小時候的事情,想當解放軍,想當員警,想當畫家。我畫畫不錯的,畫女人臉尤其拿手。 我又要說到小畢了,我說:"小畢在廠門口畫黑板報,我看見了。" 白藍看著我,若有所思地說:"路小路,你應該去讀書。" "我爸爸會把我搞進化工職大的。" "化工職大已經停辦了,不再招生了。你不知道?"她說,"你還記得化驗室那個胖胖的姑娘嗎?她是廠長的女兒,今年要去讀職大,也被退回來了。" "那她怎麼辦?"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