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33)_雪小禪

三十三

　　他宿舍裡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個女友在北京郵電大學，所以，當我出現在他們門口時，他們異口同聲地喊出了我的名字。看來，我的長相被楚江南無數次地複述過，而我們宿舍的人在週末的五點會問，你那個楚江南怎麼還不來？

　　逛完了，我們會去一個叫熊家燒烤的地方吃韓國燒烤，楚江南喜歡吃燒烤，他最喜歡吃這裡的烤牛肉，烤鱈魚，還外加兩串雞脆骨和一碗海鮮湯。他對吃的講究讓我非常佩服，更讓我佩服的是，他居然可以吃那麼多的烤肉。

　　不過，他也說過一句非常可氣又非常著名的話，我最想吃的就是你。

　　我馬上回了過去，我最想吃的也是你。

　　那來呀，吃吧。

　　我們就這樣相愛著，又纏綿著，分開幾天就想得不得了，一天發幾十條短信。我想，愛情這個東西真是奇妙，你看到任何人再無感覺，只對這個人有感覺，我想，這就是愛了吧。

　　快冬天的時候，楚江南說，今天去索顏家，索顏姐姐請我們吃燒烤，在家裡做。

　　好，我說，我好久沒有去索顏姐姐家了。

　　3

　　我想我一輩子也忘記不了在索顏家發生的一切。

　　我和楚江南買了一大抱藍色妖姬，索顏喜歡這種昂貴的花。她的生活歐化，喜歡吃西餐，做燒烤全是為了楚江南和我，她還邀請了另外的幾個搞藝術的人。天飄起小雪，我們擠在地鐵裡，楚江南說，我喜歡這擁擠。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喜歡緊緊地貼著我，抱著我。

　　我們離得很近，窗外的人群一晃一晃全過去了，我最喜歡地鐵，地鐵有一種特別浪漫的味道，正是下班高峰，人太多了，可有了愛情，什麼都不嫌了。我看到地鐵裡的窗戶上映著兩張年輕的臉。那是我和楚江南。

　　我們這樣依偎著，懷裡有花，眼神裡有情，一切如此完美。我希望地鐵一直開下去，一直到老，那多好。

　　敲開索顏家的門，我又驚訝了。

　　索顏穿得很酷，網格襪子，黑色，一格一格地網住了她修長而完美的腿。黑色的吊帶，軍綠的超短褲，暖氣太足了，她把頭髮盤在上面，不小心垂下幾綹，非常性感，又非常迷離，她真是個妖精。

　　我脫了厚厚的羽絨服，感覺自己穿得像個鄉下丫頭似的，黑毛衣，一條破舊的牛仔褲，素著一張臉。楚江南去幫忙搞燒烤，有幾個人在聊畢卡索和小津、達利，還有墨西哥女畫家弗裡達。

　　有人說索顏就像弗裡達。

　　有片子嗎？我問。

　　有有，看嗎？

　　我一個人開始看片子，地上有水果，另幾個人在聊戲劇和電影，我開始看《弗裡達》。

　　我驚呆了。

　　這是怎樣一部電影啊。

　　美術史上留名的女畫家少之又少，而弗裡達從小就有驚人的美貌和驚人的才氣，她有黑色的長髮，兩條長眉毛就像鳥的翅膀，下面是一雙迷人的大眼睛。和中國的女畫家潘玉良比起來，她顯然在美貌和才氣上更勝一籌。

　　美貌和才氣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有著非常暴烈的神經。所以，在電影開始，當我看到她一身墨西哥濃烈的民族服飾躺在床上時，當我看到那深藍色的屋子有暗紅到濃烈得喘不過氣的窗戶和門時，我知道，這就對了。這是我要的色彩、音樂、佈景、服裝，統統都是我摯愛的元素，包括那藍屋中閒情逸致的孔雀。

　　那張美到極致的臉漸漸逼近，鏡頭拉到恰到好處時，一下轉到十八歲。十八歲，她還是一個愛惡搞的少女，喜歡男裝，和男友躲藏在櫃子裡做愛，叛逆的骨子從這時就顯露無疑，所以，當她被裡韋拉帶到藝術家們常常聚集的酒會上時，她註定會成為焦點。

　　當弗裡達與裡韋拉的攝影家女友在舞會上相遇，兩個女人翩翩起舞跳起探戈。在這場陰柔中暗藏刀鋒的較量裡，弗拉明哥節奏的歌曲仿佛把舞場變成了戰場。我覺得裡韋拉就是在這個細節上注意到了弗裡達，弗裡達好像一把劍，一出鞘就指到了裡韋拉的七寸。

　　裡韋拉無疑是墨西哥最成功也最讓女人們崇拜的畫家，他的激情流得到處都是，所以，愛上他的弗裡達註定會成為悲劇人物，可是，她又無法逃脫——有誰能逃脫靈魂的控制呢？儘管她十八歲這年出了車禍，儘管那汽車的拉杆從她的盆腔中穿過，可是，她還是決定義無反顧地去愛了，儘管更多的時候裡韋拉把性看成握手，並且到處留情。

　　她無法不愛他，縱然他是這樣輕薄的男子。一個男子如果太有才情，也許情薄是可以原諒的。所以，在他們結婚的時候，我看到弗裡達近乎崇拜和癡情的眼神，她一身綠得要滴出水來的綠衣，圍著紅色披肩，最刺激的兩個顏色在她身上如此和諧，我幾乎驚豔于這個嬌豔女人對色彩的控制。她所有衣服無一例外全是這樣刺激著你的視覺神經，完全的墨西哥式的魔幻色彩，好似一場幻術。

　　她的衣服，她的愛情，都像幻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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