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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值此柳暗花明之際,請允許我講述一下陳菁的秘密。確切地說,在高一以前,陳菁還是一個羞羞答答、文文靜靜的小女孩。而這名中學老師,因為談吐不凡、相貌英俊,一直是陳菁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這當然無可厚非。然後到了期末考試,陳菁去找初中老師指導作文。想必這男人也是個風流情種,便輕而易舉地把陳菁騙上了床——這也應該順理成章。然而,就當陳菁經歷著她人生中最疼痛又最享受的第一次時,男人的女朋友回來了。沒想到啊,這男人竟然乖乖地跪了下去,並且給了不知所措的陳菁兩巴掌。不僅如此,那女人對陳菁拳打腳踢之後,連衣服都沒有給,便把她轟了出去。最令陳菁傷心的是,男人不僅沒來幫她的忙,反而跪在地上罵:「小騷貨、狐狸精,快給老子滾!滾!滾!」

  那一天,剛剛失去處女之身的陳菁,從母校赤身裸體地走出來,走上人潮洶湧的大街,她應該是傷心致巨、絕望致巔。而她買菜歸來的老奶奶,因不願眼見孫女受辱,自戳了雙眼……後來,在幾個叔叔的幫助下,祖孫倆搬離了小鎮,居住在成都的郊區。對於那段恥辱的往事,老阿婆或許忘卻了,但陳菁卻不能夠。這期間她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變換自己的性格,我無從得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在這種「自得其樂」的蛻變中,慢慢把真正的自己遺失了。

  後來,那個初中老師聲名掃地,和女友分了手,學校也開除了他。再後來他好像去了上海,然後「嫁」入豪門,緊接著憑實力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幾經沉浮,已經富綽有餘。現在,在他人生的履歷表上,或許只剩下這麼一件難堪的往事了。於是,他試圖通過彌補陳菁,讓自己的人生光滑完美。

  但到底是什麼原因促使陳菁去找到那男人,我並不知道,便開口問了她。陳菁說:「日記,日記——看了楊帆的日記,我才知道自己的這點悲劇,簡直不值一提。」

  至於後來的故事,正如陳菁所說:在那個富翁男人的資助下,通過那位優秀律師的努力,他們找到了足夠多證明《女生日記》上案情真實的證據,從而讓她「謀殺女人」罪名不成立,只以「誤殺男人並影響惡劣」的罪名,被改判為有期徒刑五年。接下來的日子裡,我開始腳踏實地地去救贖自己曾經的膽大妄為,我開始好好地修煉自己的文字,去迎接新的生活與楊帆。

  而趙一平,我終於可以為你下一個定論:你死得其所,但我理解你痛疼的感覺。陳菁後來說,她之所以對我有「性趣」,完全是緣于趙一平無數次提起我時的潛移默化。在無數個令我頹廢絕望的日子裡,趙一平依然坐臥不安。他在那個醉酒的晚上,走了一條愛情的捷徑,結果這令他騎虎難下,抱憾終生。他最愛楊帆,但卻永遠無法擁有她的心,他敗給了他最好的兄弟——我,李小峰。

  據陳菁透露,趙一平每次與她偷歡之後,都會痛哭流涕,委屈得就像一個迷路的小孩。聽說,有好幾次,趙一平都想成全了楊帆,但他告訴陳菁:「楊帆是我的左心室,割出來了,我就會死掉。」甚至也有好幾次,趙一平想要找人幹掉我,但他又告訴陳菁:「李小峰是我的右心房,戳破了,我也活不了。」他就這樣懷揣著他的左心室與右心房,看著他們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漸漸地走向了身體的沉淪,到最後迷失掉了他自己。

  現在,留存在我大腦裡的,只剩下一個疑問,那就是楊帆為何不早早地告訴我,她並沒有殺死那個女人?懷著這樣不解的心情,我翻看了陳菁送來的《女生日記》,從而總結出如下三個原因:第一,楊帆不想讓趙一平,一個已經被她推下樓的死者,死得罪有應得,死得奇臭無比。第二,在楊帆看來,「殺人要償命」,趙一平既然已經被她殺死,便沒有什麼解釋的必要了,而且估計也解釋不清楚。第三,楊帆在日記中還寫道:「我開始慢慢習慣這種流亡生活,與小峰經歷的東西,遠比舞臺上豐富得多。」

  此外,對「禁書」《女生日記》的反復拜讀,讓我見證了楊帆非同尋常的偉大。這個細膩女子筆下的愛與恨、生與死,令我真實地觸摸了愛情的體積與溫度,感覺到了死亡的重量與長度,從而讓我知道自己的經歷是多麼的膚淺不堪。

  二○○七年十二月十九日,李小峰因改造認真,表現優異,提前出獄。

  我回到故鄉,母親白了頭,父親駝了背;趙大爺用樹枝鞭笞我的雙腿,劉伯伯用竹棍敲打我的屁股;而劉義的墳上長了草,趙一平的墳上開了花……

  我來到重慶。母校煥然一新,高樓拔地而起,又一批新生入住了我們的宿舍。廢棄的工廠已經拆遷,一隻母貓帶領著一群小貓曬太陽,依稀就是曾經的「活著」。

  我來到長沙。楊母的墳頭已長出兩棵茁壯的黃桷樹,「秋天的時候看到綠芽,一定特別溫暖」。遠處的柳絮飄落在她的墳塋上,仿若天使的翅膀。我相信,在這塊土地之下,一定埋藏著一個誘人的天堂。

  我來到梅城。蕭金貴蓄了鬍子,肖曉萍也燙了發,小蕭鑫已經能夠邁著碎步,喊「爸爸、媽媽」。還有那只「活著」,越發短小精悍,看樣子它已經習慣了與高大的牧羊犬撒嬌。而那一排民工房已經被棄,電纜廠新修了一棟宿舍樓。

  我來到梅山。聾啞老人依舊手舞足蹈,周阿姨仍然笑意盈盈;小石頭已經康復出院,小公主也正茁壯成長。教室重新粉刷了一遍,伙食也有所改觀;有三個孩子就了業,有兩個孩子回了家。然後,我來到海邊,再次坐上老許的小船,在風口浪尖上,乘風破浪。

  我來到南京。作家線頭又出了兩本書,一年之間,他家裡便多了一個姿色平平卻又涵養極佳的婦人。蔡小田告訴我:「夏雨啊,和她老公去了法國。」浦口區又興建了不少工廠,而古都金陵的滿天繁星,突然間又收攏成一輪皎潔的圓盤。

  最後,我來到成都。大哥已經成了主治醫師,而大嫂也正懷著小寶寶。竹林間的別墅多了一名小保姆,而老阿婆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依然是:「我家菁兒,人可好啦!」這次,我真誠地點了點頭。然後,陳菁帶路,我們去了監獄,我終於見到了我最親愛的楊帆。

  現在,穿著囚服的楊帆依然美麗,在征得獄警的同意後,她還專門為我獻舞一支。我們就那樣傻傻地對望了很久很久,然後,我把一本《天使不說話》遞給了她。只見我的楊帆睜圓了眼睛,撅起小嘴說:「你這個壞小峰,竟然搶了人家的創作題材!」

  我盡情地欣賞著她的淘氣,悠然總結道:「只需要一本《女生日記》,你已經是一個偉大的作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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