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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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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晨六點半起床,到廚房蒸饅頭、切鹹菜、熬稀飯;七點半一起洗漱,然後兵分兩路,我幫小男孩們穿衣洗臉,楊帆給小女孩們梳頭紮辮;八點照料孩子們吃早飯,並收拾廚具;八點半至十點半是孩子們的上課時間,我與楊帆就輕鬆多了,只需按照標準的四十五分鐘提醒大班、小班下課,並在課間陪同他們跳跳繩、打打球——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維持秩序、公正與安全。之後用聾啞老人的野鴨死魚與周阿姨的蔬菜作料,開始準備午餐。十二點陪孩子們吃完午飯,一點鐘是他們統一午休的時間,我們也得監督。下午兩點半至四點半本來是上課時間,被我們臨時租用,實施分門別類的舞蹈訓練。五點鐘至六點鐘是晚餐準備時間,這時候周阿姨一般有空,我們至多打打下手,有時候她乾脆把我們轟出來,吩咐我們陪孩子玩。 傍晚六點鐘吃晚飯,七點至九點是孩子們最喜歡的「晚作坊」。其實也就是教小班的孩子縫布娃娃,教大班的孩子用礦粉填水彩畫。前者是我們學校唯一一項贊助來源:梅城一家玩具廠給我們提供原材料,由孩子們加工成布娃娃後,他們許諾以每個一元的加工價格回收。而後者則是我們學校唯一一條就業管道:桃鎮一家工作室向周阿姨提供技術培訓,由周阿姨轉授給孩子們後,他們許諾向精通此道的孩子們拋出就業的橄欖枝。九點半是孩子們的洗漱時間,允許他們在臥室打鬧一會兒,等十點鐘準時關燈時,我們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在此之前,週末對於大多聾啞孩子來說,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日子。只有極少數的孩子,在極少數的時間裡,有機會被親戚接回家玩兩天。而剩下的孩子只能趴在鏽跡斑斑的鐵門上,男孩子可憐巴巴地仰望參天大樹,女孩子則憂心忡忡地俯視野花小草。每當這個時候,楊帆就會忍不住潸然淚下——在聾啞孩子們乏味的童年生活中,他們既無法見識車駛田園的浪漫,又無法目睹川流不息的繁華;既無法感知攀山爬樹的喜悅,更無法擁有游泳摸魚的快感。他們被殘疾的大網緊緊包裹著,永遠無法真實地走出周遭狹小的世界,哪怕走出這個院門也不行。直到有一天,楊帆終於向周阿姨提出要帶孩子去野餐。 周阿姨剛開始堅持反對,而且口吻裡全是銅牆鐵壁式的不容置疑。不過在楊帆苦口婆心的說服與退步下,她終於勉強答應,但一次必須要有三個老師,並且至多只能帶五個孩子。然後,為了以後的出遊更加有的放矢,楊帆化好妝,我們倆在孩子上課的空隙出去踩了踩點——或者說,我們倆偷偷地約了一次會。 楊帆的小手依然溫潤而柔軟,我們走過青石板,步入樟樹林,在寺廟蒼老的梵音中,途經久無人跡的舍利塔,來到一小片空曠的平臺。這簡直就是野餐遊玩的寶地!只見北面蒼天古木,南面野草繁花,西面峭壁陡立,東面以近,是層次分明的樹木與良田,以遠,是碧波萬頃的寬闊大海。我與楊帆拍手相慶,讚歎連連,略微探索,但見平地左上角有幾顆突兀的白樺,更絕的是,上面竟然還有兩張藤制的吊床!楊帆童心大增,淘氣地命我抱她上去躺一躺,不過也是幸好,藤條一碰就斷了,令她好不後怕與沮喪。 就在我打量樹杈高低,準備到時弄兩個秋千之時,半個山洞映入眼簾。我又奇又怕,既幻想從中淘出幾箱遺失的黃金,又畏懼從裡翻出一位高僧的遺骸。權衡再三,我還是拉上楊帆,壯著膽子扯掉了洞旁的藤條,但見洞口一條小溪,洞內黑糊糊地深不可測。本來我打算一探究竟,但面對那股磣人的陰風,而打火機又沒帶,加之楊帆一直嚷著該回去做飯了,我便只有找了一些樹枝與雜草將洞口堵上,悻悻地放棄了。 回到聾啞學校,我剛準備詢問山洞的來歷,周阿姨便遞給我兩封夏雨的來信。第一封是綠色信紙,夏雨開門見山地告訴了我她的手機號碼,然後說按照我們給予的電話,她替我們得知:楊母已於十一月五日手術,成功,除了缺些錢,一切並無大礙。然後又謄寫了幾則重要的通緝消息、抓捕動向,再寫了她的銀行帳號,最後的祝福語是:「化險為夷,苦盡甘來。」第二封信的封口處用娟秀的字體寫了「小峰親啟」的字樣,把我弄得左右為難——不知該當場拆開,還是把信收起來,等到獨處一室時再偷偷看。最後想了想,反正楊帆對我們的戀情已經瞭若指掌,說不定這上面有更重要的事情,只得狠下心來,將信拆開了。 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樹葉的淡淡清香;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古銅色的樹葉與一大疊五彩信紙。樹葉是我去年七夕節送給她的禮物,那時的我獨處燠熱的重慶,對遠在蘇州的夏雨思念有加,就採擷了一片榕樹葉,用針頭刻上了一首情真意切的《紅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當時夏雨還沒什麼感覺,後來時間一長,整片葉子都變黃了,唯有字跡是綠色的,把她感動得熱吻不斷,我也因此迎來了人生中第一波熱戀狂潮。至於五彩信紙,我無法感知夏雨賦予了它們什麼樣的心情,不知是溫暖,還是幽怨?是忘卻,還是思念?在長達十頁的信紙裡,有兩頁是問候與關心的問號,有兩頁是回憶與眷戀的引號,有兩頁是瑣碎煩惱的逗號,有兩頁是幸福斑點的句號,還有兩頁,則是含糊其辭,卻又虛無縹緲的省略號……閱讀這樣一封信,我就像重新經歷了一份初戀,或者突然邂逅了一位名叫「夏雨」的漂亮女孩。 這樣的感覺突然令我無法面對楊帆,更無法面對夏雨,我甚至連給她打電話的勇氣都沒有了。 我與楊帆決定,留下一千元生活費,剩下的一萬四千塊全都寄給楊帆舅舅。但寄錢的過程頗具周折,首先,我們得先把錢交給周阿姨,她再到桃鎮農業銀行將錢寄給夏雨;夏雨收到錢後還得出一次遠門,最後楊帆舅舅才能收到從鎮江匿名寄來的一萬四千塊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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