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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大約隔了兩分鐘,我們成功地跳下了船,沿著漫長的海岸線奪路而逃。等氣喘吁吁地跑到第一個小路出口時,那邊傳來了男人們隱約的呐喊聲,然後就是啟動汽車、摩托的聲音。楊帆的汗水涔涔而下,我的神呀,她五天前才分娩出一個小生命啊。老天,你為何對她如此殘忍!

  我們踏上的小路寬約一米,長達二千米,陳四本來遙遙領先,但不知為何他又突然停了下來,好像在弓著腰尋找什麼東西。等我們艱難地趕上來,這才發現他在搬石頭堵路。回頭望去,一輛汽車飛速而來,五六輛摩托緊隨其後。我趕快命令楊帆繼續朝前跑,自己留下來幫陳四搬石頭。大約四分鐘以後,汽車泊在了路口,裡面沖出了五名大漢。再等一分鐘左右,摩托車也駛進了小路,而我們的路障也基本設置成功。

  眼看馬上就要針鋒相對,陳四對我大聲喊道:「峰哥,你快跑!」我回喊:「一起跑!」陳四繼續尋找一些拳頭大的石子,再喊道:「你先走,他們要抓的是嫂子,你快去保護她!」我想想也是,便奮力朝楊帆沖去……

  追上楊帆的時候,後邊已經傳來了幾聲男人的慘叫。我回過頭,看到陳四正向逼近的大漢們擲石子,空氣中似乎還飛舞著幾十張紅色的紙片。但見那群工人停在二十米開外,有人破口大駡,有人曉之以理,也有人覬覦著漂浮在海塘上的百元大鈔,終究沒有沖過來。

  大約二十分鐘以後,陳四終於追上了我們。後面鬧鬧嚷嚷的似乎又有人跟了上來,不過已經沒有了摩托車迫近的聲響。然後三人同行,我們越過一片荒地,跨過一座小橋,等躍上那條公路的時候,但見一輛三輪車正停在路口。陳四一馬當先,奔過去將正在小便的車主踹翻在地,接著便見他熟練地掏出了鑰匙,猶豫片刻之後,又扔下了幾百塊錢。我將楊帆抱上去,車子以最快的速度朝前沖去,不久便駛離了三輪車主怒髮衝冠的哭訴。

  咸咸的海風吹得我頭昏腦漲,汗水風乾了,凝結成晶瑩的顆粒。楊帆倚在我的懷中,臉色蒼白得猶如一張上好的洛陽宣紙。見四周寂靜空曠,我們對視著笑了笑,但前面的陳四卻滿臉嚴峻。

  他說:「峰哥,這條路直通桃鎮,但前面出口肯定會有員警。我待會兒停在一個岔路口上,你們下車後就往左邊的小路走,那裡有一座老沙廠——記得儘量只走石頭路,千萬不要留下腳印!然後越過那條小河溝,在對面的蘆葦地待上兩天,你們再朝上走……」我真佩服陳四的臨危不懼,倒真有一個亡命之徒應有的智慧與風範,便問他:「那你怎麼逃,我們在哪兒會合?」陳四黯然地頓了頓,說:「估計那撥工人不會追來了,但員警不久就要趕到。我再朝前開幾裡路,下車到右邊踩些假腳印,讓他們以為你們朝那邊去了。然後任務就算完成了,我直接開車去桃鎮,到時安全了我給你電話!」我說:「但我停機了。」陳四故作輕鬆地笑笑:「到了桃鎮我幫你充話費!」

  千言萬語,送給曾被我忽視了的陳四,送給這麼一位置友誼於生死之上的好兄弟。當時我也沒怎麼客氣,想他對梅鎮熟得很,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臨下車之前,楊帆叫我拿五千元給他,但陳四連連搖頭,指著自己的荷包說:「我還有,我還有!」然後刹車,我與他緊緊地握了一下手,說了句「珍重」便分道揚鑣了。

  依照陳四所言,我們輕鬆地找到了那片廢棄的老沙廠,然後躡手躡腳地「倒走」上那條石子鋪就的小道,再抓了些細沙,塗抹在微不足道的腳印上。不一時我們便來到那條小河,大約也就兩三米深、五六米寬,但遺憾的是楊帆說她不會游泳。幸好我的水性不賴,便三兩下脫掉衣褲,把我們的錢、筆記本、衣服完好無損地送了過去。到了第二輪,我馱著赤身裸體的楊帆,遊過冰涼刺骨的河水,費力地抵達了彼岸。等安全地躲進漫無邊際的蘆葦地,我一邊穿上衣服,一邊才回味著楊帆溫軟而豐滿的胴體,想起曾經的風流韻事,不禁面紅耳赤。

  瞬息之間,逃亡的世界裡便響起了經久不息的警笛聲。透過蘆葦,只見一輛又一輛的警車來來回回地穿梭而過,不辭疲倦地翻找著我們任何的蛛絲馬跡。最可怕的那一次,三輛警車停在了我們途經的岔路,他們的電筒幾乎照遍了附近的每一個角落,甚至包括我們剛剛遊過的那條河流!我和楊帆緊貼在潮濕的地面,企圖屏氣凝神,卻又瑟瑟發抖。那正義的光柱在我們頭頂掃來掃去,就像科幻世界裡那讓人萬劫不復的鐳射槍,又像地獄世界中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鬼觸角。這時候,我願意加入任何形式的宗教,只要那個世界裡的老天能給我們一件隱身衣,哪怕乾脆把我們變成微不足道的蘆葦也好!

  這種揪心的恐懼持續了很久很久,仿佛過了一年,警笛聲才逐漸消隱。取而代之的,是遠方海潮輕歌曼舞的嗚咽,以及近處蘆葦們親密無間的淺吟低唱。就著淡淡的星光,我們採擷了幾大把蘆葦,然後找了片乾燥的地皮,緊緊相擁著和衣躺下。這時候,我好像弄丟了所有的內臟,我真的期望能與楊帆合二為一,以此來抵禦外界的寒冷蕭瑟與內心的荒蕪淒涼。但我的楊帆,她正安睡在我的懷裡,就像一個初降人世的孩子。

  天才剛剛亮,饑餓就將我團團包圍,懷中楊帆的睫毛更是在晨光中劇烈顫抖。我咬了咬牙,把衣服脫了披在她身上,便獨自到河邊捕魚去了。然而我實在高估了這條河流的營養,在水中哆哆嗦嗦地折騰了大半晌,竟連半條小魚都沒有碰到。精疲力竭的我再次潛入水底,視線模糊起來,胃中只覺一陣翻江倒海的失落絕望。我真的不知道,在這片茫茫的蘆葦地裡,除了河中的魚蝦,我還能用什麼拯救我的楊帆。恍惚之中,我又想到了死去的劉義與趙一平——大約十年前的秋天,我們哥仨穿著紅內褲跳進河中洗澡。

  那時候正好是我們十二歲的本命年,我水性最弱,性格卻最要強。有一天我潛入兩米深的石縫要摸龍蝦,但那天的運氣實在太壞,我左手剛搗鼓出兩龍蝦,右手就被滑下來的石頭給卡住了。慌亂中我歇斯底里地掙扎,手舞足蹈地折騰,卻仍然被死神牢牢地拽住不放。然後我窒息、嗆水,源源不斷的河水滾滾而來,卷席了我所有試圖自救的努力。到後來,我的大腦裡好像塞進了一大團棉花,我的思維開始渙散,我想我李小峰還欠我哥五毛錢,還沒有割好今天的豬草,還沒有上交明天的作業,難道就這麼死了?之後我便失去了知覺,事後據他們講來,正是趙一平與劉義雙雙潛入水中,兩人在水裡鼓著腮幫折騰了兩分鐘,才把我從死神的手裡給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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