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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就這樣,我輕易地放棄了楊帆,放棄了曾試圖用生命、友誼與夢想去換取的愛情。那時候我剛跨過二十二歲的門檻,第一次感受到成年世界裡不得不面對的殘忍與現實。我深知自己擁有不可逃避的責任,我擁有著讓深愛的人過上更為幸福生活的義務。我放棄的唯一砝碼,就是要求蔡小田盡他最大的能力,保護好楊帆的生命安全。最主要的,是能夠讓她走向舞臺,哪怕小舞臺也好。蔡小田為難地想了一會兒,又認真地說沒問題。

  達成協議之後,他領我沿著另一條小路下山,途經一座木板吊橋時,我們不約而同地站在上面佇望。蔡小田遞來一支煙,問:「你還要不要回去看看她?」

  我說:「不了。記住答應過我的話,要好好地對楊帆。」

  「噯!」然後他又問:「你現在到哪兒去?」

  「回家。」我把燃了半截的香煙扔進山谷,說:「我感到很累,我想給趙一平燒一炷香。」

  第六章 故鄉 給我一顆瓜子

  我希望火車如磁懸浮列車一樣高速前行,但是它在所有小站都喘著氣蹣跚地停歇。我不知道這列慢車是為了阻止我立刻面對悲劇的傷痛,還是握著喜劇的方向盤,故意跟我開個轉彎的玩笑。此時的我只有將腦袋貼在玻璃上,憂心忡忡地感受著火車的喘息。

  蔡小田為我買了下午四點的車票,又買了些車上吃的食物,就忙著幫我回去取箱子。

  坐在嘈雜的重慶火車站,我感到大病初愈後的一種更為深沉的痛苦。一個農村媽媽旁若無人地掀開了襯衣,小孩子眯著雙眼貪婪地吮吸;一個老奶奶惶恐地牽著老爺爺的手,老爺爺背著烏黑的帆布包,盡顯世事洞察;四個打工仔圍坐在地上打牌,瘋狂地叫駡,友好地分享著劣質的香煙;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坐姿優雅,懶懶翻閱著幾張報紙;一對恩愛的年輕夫婦,甜甜蜜蜜地嚼著話梅,愜意非凡地談笑風生;一個不修邊幅的青年,背著一個碩大的旅行包,雙眼火熱地盯著一張流浪地圖;一個面露焦急的姑娘,不斷翻查著手機,又不斷向外張望;一個搬運工頂著旅人龐大的包裹,撥開層層重圍往裡擠……我和他們乘坐同一列火車,抵達同一座城市,卻走向迥然不同的幸福或痛楚。

  火車站張貼著楊帆最新的通緝令,兩位威嚴英俊的員警,手持著楊帆的照片,向行人一一對照。此外還有幾位神秘的便衣,遊走如獵鷹。饒是如此,我的內心還是迫切地希望能再見楊帆一面——或許明天他們就會離開重慶,逃向蘇州一個無人知曉的世外桃源,我們將永遠無法相見。一時之間,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油然而生,我感到自己蒼老無比。

  但提來皮箱的只有蔡小田,我假裝不經意地問了句:「楊帆有沒有什麼話對我說?」蔡小田尷尬地笑了笑,說:「小帆在睡午覺,我沒有叫醒她!」——眼前的蔡小田已經被愛情的功利薰陶成齷齪小人。

  火車載著疲憊的我奔向了久違的故土。透過汙跡斑斑的窗玻璃,我看到日漸逼近的窒息黃昏下,稻田在朦朧的炊煙中靜默。哐當哐當的聲響刺激著我敏感的雙耳,我體味到心的疼痛與處境的孤獨。在這個世界上,我失去了最好的兄弟,失去了最愛的情人,更失去了最崇拜的偶像。以後的成功將不再有兄弟的酒杯,不再有愛人的溫存,不再有偶像的贊許。我就在這種支離破碎的傷感狀態裡,被列車馱向了故鄉的黑夜,駛向了我最原始的成長狀態,我多想伏在那個放風箏的山坡上,放聲大哭……

  顛簸一夜,清晨抵達。麥子收穫的金黃裡,我仿佛看到黃燦燦的油菜花與翠綠綠的麥苗撲面而來。不知在那些肥沃的土地下,到底還埋藏著多少顆未曾生根的瓜秧,多少個未曾實現的夢想?母親看著憔悴的兒子,不斷嘮叨著生活的瑣碎;父親面色凝重地吸著煙,他的思緒飄到我的工作問題之上。

  我走過山坡,來到河畔,鑽進山洞,爬上桑樹。然後,我繼續走過田埂,走過竹林,走過金黃的小麥,走過茁壯的玉米,走過繁茂的野草,走過馥鬱的樹林,走向趙一平嶄新的墳墓。

  趙一平的安息之地蜷縮在三座舊墳之間:上邊是他奶奶,左邊是他媽媽,右邊則是他的爸爸。還記得兒時清明節祭祖,我常和趙一平到墳地上撿鞭炮,那時趙奶奶還沒有死,趙大爺卻已經悲觀喪氣。他先在兒子的墳前跪拜,又在兒媳的墳上磕頭,一點都沒有長輩應有的作風。然後便見他輕輕地摩挲著兩墳上方的空地,對趙奶奶說:「把我埋在這裡。」

  後來趙奶奶先他而去,趙大爺將「風水寶地」讓給了老伴,舍而求其次地指著三墳中間的一小塊空地對趙二叔說:「把我擠在這裡也好,擋風!」沒想到今天,趙一平的骨灰,沉睡了趙大爺的最後一塊安息之地。趙一平的墳就像一個畸形的橢圓,墳上的新土與三位親人的舊土相依——他永遠地沉睡在親人的避風港裡。

  有那麼一會兒,我躺在趙一平的墳前,像用於祭祀的豬羊。微風呢喃,野草漸長,生活的孤獨淒涼讓我再一次想到永遠這般沉睡下去。我看到藍的天,白的雲,忙碌的蜜蜂,悠閒的蝴蝶,嗡嗡的蚊蟲,狡詐的蟋蟀。透過這些類似的意象,我看到趙一平在陽光裡奔跑,那只被我們加了十根尾巴的風箏,扶搖直長;我們「逮捕」蜜蜂,往透明玻璃瓶塞滿鮮花,以期待第二天收穫一大罐的蜂蜜;我們在炎炎烈日中赤裸脊背,在混濁泥漿中撿起可憐的小魚,也拾起了噁心的螞蟥;我們在河汊子裡游泳,清涼的河水將酷夏的烈日阻擋在外,我們將劉義的褲頭藏起來,坐等他歇斯底里的求饒;我們拿著自製的彈弓、神符、打狗棒,「浩浩蕩蕩」地前往鬼氣凝重的古屋,卻被一條小蛇嚇得抱頭鼠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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