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討厭你(39)_金景熙

三九

　　那個男人這樣怒吼道，狠狠地一把推開了那個正拉著他褲腿哀求的可憐女人。他掏出香煙，叼在嘴裡，走了出去。那個柔弱的女人在客廳裡失聲痛哭了很久。

　　「媽媽，你為什麼哭啊？」

　　志浩天真爛漫地轉了轉圓溜溜的眼珠，向那個女人問道。

　　「志浩，媽媽要是不在你身邊了，你能不能和爸爸兩個人好好過日子？」

　　「媽媽？

　　「志浩啊，對不起。」

　　志浩莫名其妙地瞪圓了眼睛。女人撫摸著他的臉蛋，努力想止住眼淚。可是儘管她咬著牙忍了又忍，眼淚還是不停的滾落下來。由於過於克制哭聲，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她又向志浩說道：

　　「志浩，不要原諒媽媽，媽媽對不起你……永遠不要原諒媽媽。」

　　女人撫摸著志浩的臉頰，哽咽著。志浩看著她，眼睛裡湧出了淚水。媽媽為什麼哭成這樣呢？他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讓自己和爸爸兩個人好好過日子，也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讓自己不要原諒她。他只是看到媽媽痛哭流涕的樣子，自己便也跟著哭了起來。

　　那天晚上，女人摟著志浩，撫摸著他的臉頰，不停地哭。志浩的心頭無緣無故地湧起了一陣強烈的不安，他死死地摟住了媽媽，怎麼也不肯放手。

　　第二天，志浩睜開眼睛的時候，女人已經離開了。志浩四處徘徊了一整天想找到她。那個男人狠狠地給了志浩一個耳光，把他打倒在地，沖他喊道：

　　「你叫她媽媽的那個瘋女人，出去偷情，離家出走了！她說她不會再回來了！你以後也不許再找她。你要是再敢這麼鬧一次，我撕爛了你的嘴！！」

　　男人粗重的怒喊中夾雜著酒氣。志浩一言不發地把臉埋到了床裡。他的心裡一點一點地湧上了一股熱熱的東西。媽媽說過她最喜歡我的……一天不知要叫我多少次，撫摸著我的頭髮，摟著我，「我們家志浩、我們家志浩」地叫個不停……她說世界上最愛的就是我和爸爸……那怎麼會扔下我和爸爸去找別人呢？所有的事情都像做夢一樣，志浩連眼淚也流不出來。爸爸怒吼著不許志浩再去找媽媽。而他的年齡又太小，難以理解這所有的一切。剛剛八歲的志浩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

　　可是志浩無論如何也想再見媽媽一面。他終於打聽到了媽媽的住址，找了過去。這所公寓非常高，志浩抬起頭來也看不見頂。他靜靜地看著這棟公寓，強忍著沒有挪動腳步。就在這時，「志浩……」

　　他聽見有人叫了自己一聲，緩緩地轉過了頭去。那個自己掛念的女人，那個拋棄自己、離家出走的女人正站在那裡。她的面龐還是那麼美麗。志浩產生了一股衝動，想向她沖過去。那個女人卻一臉驚訝地望著他。志浩忘了自己對她的埋怨和厭惡，伸出雙手要撲過去。就在這時，他猛地吃了一驚，停下了腳步。媽媽身邊站著一個非常漂亮的孩子。他黑漆漆的頭髮剪得很短，眼睛閃閃發光，嘴唇顏色嬌豔，略略有點厚。那孩子正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緊緊地牽著媽媽的手。媽媽的手本來是應該由我牽著的……而媽媽身旁那個原本屬於我的位置現在也被他占了。

　　「志、志浩，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聽到女人驚訝的聲音，志浩一句話也沒說。他的目光並不在女人身上，而是久久地停留在那個緊緊牽著媽媽的手的孩子身上。

　　「志浩，這是你哥哥。」

　　這是你哥哥……這是你哥哥……女人的話像答錄機裡的聲音一樣，不斷重複著，在志浩的耳邊迴響。哥哥？誰是我哥哥？什麼哥哥，我沒有哥哥，沒有。

　　「志浩！！」

　　志浩像瘋了一樣從那個焦急地叫著自己的女人身邊跑開了。他跑啊跑，跑得遠遠的，直到那女人的喊聲消失在風裡，他才停下腳步。但他深吸一口氣又開始跑，仿佛要一直跑，讓心臟裂開。

　　就是你，就是你搶走了我媽媽？是你？你算是什麼東西？你有什麼了不起，把媽媽從我手中奪走！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絕對不會……絕對不會原諒你！！志浩眼前一片霧濛濛的，看不清前方的路，但是他仍然不停地跑著。突然，他不知撞上了什麼東西，一下子被撞倒在地。

　　「天啊！你這孩子，走路時要注意看路啊。」

　　他卻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奪走了我的幸福的人，我絕對不會原諒他！

　　＊＊＊

　　這是一段痛苦的回憶，是一段不願再想起的往事，是一段發生在九年前的故事。

　　志浩講完了這個長長的故事，輕輕地歎了口氣，緩緩地抬起頭來，繼續說道：

　　「聽說媽媽在和爸爸結婚之前有一個愛人。她跟那個男人生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韓世英。」

　　志浩像是在回憶往事，他用一種聽上去似乎毫不在意的聲音繼續說道。

　　「媽媽的父母，就是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認為媽媽這種行為是家族的恥辱，對此絕對不能諒解。於是他們把那個剛出生的孩子給了那個男人，強迫媽媽嫁給了一直愛慕她的爸爸。當然他們把這些真相都掩蓋了。」

　　志浩說完了這番話，呼地籲了口氣。然後像個傻瓜一樣，哈哈地笑了起來：

　　「我媽媽，她很可憐吧？」

　　「你不怨恨你媽媽？」

　　恩彬一言不發地聽志浩把話說完，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志浩聽了他的話，搖了搖頭說：

　　「不，我不怨恨她。她說她為了這段至真的愛情可以放棄生命。當她被迫要放棄這段真愛時，該是多麼難過啊？她又回到了她愛的人的身邊……本來肯定應該會幸福的。可是她卻無法真正地得到幸福。這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她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幸福生活。她就像一個罪人一樣，永遠被自己的罪孽束縛著，不能解脫。所以我覺得她可憐。」

　　志浩說完，若無其事地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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