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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零


  滬妮把洗過第一遍的碗放進水槽,秋平沖洗,水嘩嘩地流著,濺得到處都是。

  「秋平,我堅持不住,我覺得我在傷害你的父母。我……我們不能在一起。」

  「以後,以後我們告訴他們情況,但現在不行。」

  「真的……我們不應該在一起」滬妮的話輕若遊絲,艱難地從嘴裡吐出來。

  秋平把滬妮摟住了,用他濕漉漉的手,說:「不要這樣對我,滬妮,你這樣對我太殘忍了,你知道我已經不能沒有你了……而且,現在有多少人都是不要小孩的,小孩對我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

  滬妮看他,這個她已經十分熟悉的男人,他眼睛裡的痛楚是真切的,那種真切深深刺痛了滬妮,讓她欲罷不能。而且,她是真的想「罷」嗎?她何嘗不想結束自己漫無目的的漂泊,和自己愛的男人一起,度過平凡又滿足的每一生呢。

  「答應我,滬妮,不要再跟我說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滬妮心裡艱難地掙扎,她知道「答應」是一個怎樣脆弱的形式,她點點頭,眼淚滑落下來,涼涼的。

  漣青一離開家門,就突然地成熟了許多,前些天在家裡的乖張跋扈自出家門以後,就很自覺地收斂起來了。看著她在家裡撒嬌的樣子,真是可恨之極。當然那裡面還包含著滬妮的一點點嫉妒。看著小舅舅小舅媽不遺餘力地圍著漣青轉的情景,難免的讓人感到有些心理失衡。但自一離開父母的視線,漣青就成熟了,一副很懂事的樣子,跟在表姐和秋平的後面。

  迷路的小孩(五)

  戶口名簿,未婚證明,三張結婚登記照,再加兩個人的單人照。手續都齊了。有了這些東西,兩個人以後就是「受法律保護」的夫妻了,是一種形式上的認證,一種心安理得的擁有,有了一紙婚約,滬妮將不會再猶豫是否可以,不會再懷抱沉重的歉疚,她以為那種歉疚肯定地會輕一些,因為他們已經是夫妻了。把這些東西把玩了一陣,滬妮把它們關進了抽屜,然後把穿著白色絲質睡衣的身體很舒適地放在了床上。

  洗手間的水嘩嘩地響著,是秋平在沖涼。他已經請了一天的假,明天,他們去辦證。從此,他們就是夫妻了,他們的一生都會相依為命。一種幸福在身體裡蔓延開來。但也明明地混雜了一些虛假的東西,不可靠的東西。她摸著自己的小腹,這裡是所有的不可靠的原因。

  電話突兀地響起,沒有接聽滬妮就知道是誰來的。果然是秋平媽。她一再地叮囑明天早晨不能吃早飯,晚上休息好。她的緊張傳染給了滬妮,放下電話,滬妮的身體裡是跳躍的興奮和緊張。

  洗手間的水聲停了下來,然後門開了。只穿了一條短褲的秋平用一個大大的毛巾擦拭著頭髮,檯燈下他的身體發出金色是光芒,動人心魄。從此以後,連做愛都是理所當然,受法律保護的了。滬妮奇怪地想。

  他走過來,隨手就拿起了床頭櫃上的書,然後拍拍滬妮的肩膀:「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起早呢。」

  滬妮翻身靜臥,暖暖的燈光攪動著人的神經,令人興奮不已。秋平的書在緩慢的翻動,很輕微的書頁翻動的聲音,定時地敲擊等待著的腦袋裡的一根弦。

  滬妮翻身抱住了秋平,一個自己愛著的,就要和他度過一生一世的男人。他放下了書,感覺到她的潮濕。他把自己英俊的臉俯了過來,沐浴露的味道和他特有的氣息強烈地刺激著滬妮的感官。他輕輕地吻她,慢慢地,吻變得激烈起來,在他的愛撫之中滬妮像花朵一樣地開放了。

  滬妮微微瞌上了眼睛,感受無路可逃的欲望的激情。秋平變得模糊起來。高潮把滬妮重重地拋向了天空,渾身忘我的酥軟,然後像片沒有思維的羽毛一樣,不能自己地又飄落下來。隨即而來的,是潮水一樣襲來的困頓。

  沒有理由再失眠,沒有理由覺得一點點的不幸福,世界就像鴨絨被一樣的柔軟溫暖,明天像甜膩的棒棒糖一樣在向滬妮招手。

  滬妮又做夢了,夢見自己踩在陌生的花瓣上,花瓣上閃爍著耀眼的露珠,那樣令人迷惑的七彩光芒。天空有蜻蜓在飛,許多的蜻蜓,五顏六色的蜻蜓,在滬妮四周很輕盈地飛舞……

  迷路的小孩(六)

  鬧鐘尖利的聲音把滬妮拉回了陽光明媚的清晨。睜開惺忪的眼,看見秋平懶洋洋地把手伸了出來,抱住滬妮的肩,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說:「早上好!我的老婆!」

  滬妮笑了,有些不安。

  兩個人擠在了洗手間唰牙、洗澡。秋平很快樂地催促,說他的同事給他介紹的經驗,就是要早,過了那個點拿表格都拿不到,而且體檢什麼都排在了後面,很耽擱時間的。氣氛歡樂,不容滬妮有一點質疑。此刻他們是飛在天空的氣球,飛得高高,但滬妮知道氣球是輕飄而且不實在的,沒有親人認可的婚姻,真的幸福嗎。但滬妮也不願意把飄在天空的氣球扯回來,她回避著一些問題,讓虛假的快樂把她自己催眠了。

  醫院裡的婚前教育教室裡,已經簇擁了許多年輕的男女,一看這樣的架勢,滬妮和秋平就做好了等待的準備。上午,忙碌地在幾層樓之間奔跑,在十一點多終於把手裡的化驗單全部交了出去。

  下午看錄像,介紹一些很基本的性知識,看到一半就被婦產科的醫生趕了出來,說是要在這裡上產前教育的課。

  一大堆人擁在了檢查室的外面,向負責婚檢的一個老醫生投訴。不到十分鐘,這群人又坐在了教室裡看錄像,那個胖胖的婦產科醫生和她熟悉的那個產婦很傲氣地出了教室。

  教室裡認真看錄像的人不多,大多都在看報紙,還有人伏在桌上睡覺,其實他們只是想在等化驗單的過程中,有個坐的地方而已。

  錄像在介紹女人的生殖結構,滬妮的喉嚨裡像哽著一塊雞骨頭一樣的難受,就是這個錄像,讓她有勇氣在領結婚證的那一瞬間,把飄在天空的氣球扯了回來,哪怕看到秋平失望到哀傷的臉。要得到許可。這是滬妮堅持的話。我不能欺騙老人。滬妮流著淚心痛地堅持。秋平看著飄遠的氣球愛莫能助,他只能做到讓他的父母在暑假來深圳,然後找個機會告訴他們。他有信心他們一定會接受,因為他們的善良,因為他們都是老師,因為他們是那樣地喜歡滬妮,因為他們還算是開明的。但是他也不敢貿然地在電話裡講這件事,因為他們是老套的,是傳統的,還是很想抱孫子的。

  他們沉默了回去,手還是拉著手,只是讓他們快樂的天空漂浮的氣球不見了。

  再等一等吧。滬妮這樣說的。

  好,再等一等。秋平妥協了。

  氣球一次沒有抓牢,以後還會有機會讓你抓住它不斷漂浮的細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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