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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漂亮朋友(十)

  再進到那條小巷,已經十分熟悉親切的場景,熟悉的混雜的氣味,熟悉的人們依舊那樣地生活著,在外面躺椅上納涼的,打麻將的,吃飯的,樹陰下拉了二胡唱川劇的,滬妮突然地覺得有點鼻子發酸,在這裡的一切,已經習慣了。

  推開紅門,幾天沒有吵架的小倆口又在吵了,女人的聲音尖利嘶啞,在指責男人的不忠。

  滬妮上樓,把自己關在蒸籠一樣的屋裡,開始收拾她的行李。寫完了但還沒有投出去的中篇,被小心地放進了包的底部。行李依舊簡單,在床上的東西還沒有收拾以前,一個不大的包就可以把東西裝完。這就是不添置東西的好處,想走,很輕鬆的就走了,不需要處理瑣碎的東西。

  隔壁還在撕心裂肺地爭吵,伴著清脆的煽耳刮子的聲音,和撕打的聲音。滬妮點燃一隻煙,坐在窗前的桌子上,對面的樓頂上番茄已經紅了,竹竿上依舊飄揚著女人的睡裙,短褲和胸罩,男人的大褲頭T恤,不知道誰家的電視裡,還在咿咿呀呀地播放著川劇,混在小倆口的吵鬧中,更加地遙遠了。

  今天是滬妮在這裡的最後一個夜晚,滬妮要記住這一切,裹在熟悉的空氣和混雜的聲音裡,滬妮的眼淚流了出來,落在胸口,發出清脆的響聲。

  突然地,想起了肖文,不能自己地想起。

  「滬妮!」滬妮分辨不出呼喚來自哪裡,但確實是真實存在的。滬妮在黑暗中四處張望,不見一個有發出聲音的生物存在。

  「滬妮!」

  「滬妮!」

  滬妮在睡夢中被軟綿綿地扯了回來,睜開惺忪的眼睛,四周是城市裡不能黑盡的黑夜,嘈雜的聲音已經寂靜了,電視裡川劇的唱腔異常地清晰且遙遠。

  「滬妮!」呼喚來自樓下,是小言的聲音。滬妮徹底地清醒過來,一骨碌起身,跳到窗前,掀開窗簾,看見樓下站著的小言,旁邊,是小剛。

  滬妮躋著拖鞋跑下去開門,樓板上發出很響的聲音。打開紅門,路燈下面,小言紅腫了一雙眼站在那裡,小剛也陰沉著臉。

  上了樓,滬妮就出來了,把兩個陰鬱的傢伙留在房間裡,自己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小巷裡。

  小巷裡有一些人因為貪圖外面的一絲涼風,就在屋外的躺椅上睡覺,深夜的小巷,一樣地不覺得冷清。

  在大大的黃桷樹下面坐下,應付著不時偷襲的蚊子,想著小言和小剛在竹席上溫熱地糾纏,這對青梅竹馬的情人,這對脆弱的抵不住一點衝擊的情人,這對欲罷不能的情人,這對年輕的不知道珍惜的情人。

  漂亮朋友(十一)

  小言待嫁的夜晚,家裡來了許多的人,都是小言的朋友,年輕的女孩們,個個都有著重慶女子的細嫩膩滑的肌膚,生動傳神的五官,嬌媚的神情和爽朗的性格。小小的房間頓時擁擠不堪,根本包不住這樣熱火朝天的架勢。

  滬妮覺得自己或許不來的比較好,在這樣的人群裡,她不知道怎樣融入。她從來沒有試過和這麼多的人相處。但她還是決定留下,為了小言這個除了秋平以外,滬妮唯一的朋友。

  在沸騰的人群外,滬妮沉默著,不知道應該怎樣地和這些女孩一起放肆地笑鬧。

  小言的頭是在夜裡就要梳好的,她這一個夜晚,都不能睡覺。小言的父母像兩個陀螺一樣不停地轉動著,忙上忙下。小言的外奶奶則在梳妝的小言旁邊,顫抖了沒有牙的嘴,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很古老的,女人的話題。

  女孩們盡興地說笑,滿嘴的粗口。

  滬妮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點燃一隻煙,看著滿屋快樂的女子。她知道她們是能夠快樂的,在自己的城市裡,有自己的親人,自己的朋友,這樣的人怎麼能不快樂。小言還端坐在梳粧檯前,做頭的師傅還在精益求精地擺弄著小言已經花枝招展的頭。

  滬妮真希望自己就是她們中平庸的一員,不用再去尋找,尋找屬於自己的城市,尋找屬於自己的生活。後天,滬妮就會離開這裡,離開這個讓她付出許多的城市,這裡不屬於她。她還得去尋找,直到找到為止。到底尋找什麼,這也是個模糊的答案。

  淩晨時分,女孩們都在小言的床上東倒西歪地睡了,沒有占了床的,就在地上的竹席上躺下,一樣地酣然大睡。

  小言的新娘裝也化好了。小言回頭問還坐在一旁的滬妮問:「怎樣?」

  小言的頭髮被挽了起來,似不經意地垂了一些髮絲在臉龐,一身素白的拖地婚紗,雖然在場合上有些不倫不類,但這些年中國就是這樣流行的,婚紗不是穿去教堂的,是穿去酒店直接宴請賓客的。沒有一個人會為此感到驚訝,因為現在中國的婚禮大都是這樣的。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文明古國,在婚禮這個問題上茫然到沒有了自己的傳統,因而婚禮就變得有些不倫不類了。新娘穿著潔白的婚紗穿梭在大魚大肉,酒水橫濺的酒席間。婚禮,就剩了一頓吃。滬妮不自覺地想像著自己的婚禮,要有潔白的婚紗,因為婚紗實在是漂亮,但一定得去教堂,在上帝面前莊嚴的宣誓,無論疾病、健康、貧窮,都要與對方結為夫妻,彼此忠誠。婚禮,本該就是莊嚴神聖的。

  在精心地修飾下,小言的美是不敢直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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