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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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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春遲沒有察覺到鐘潛從她身邊一瘸一拐地走到屋裡去。 過了很久,她才抱著宵行走進來,輕輕叫他:「鐘潛。」 她聽到撕扯布條的聲音,就問: 「你在做什麼?」 「我的腿被狼咬傷了。」鐘潛平靜地說,但話音微顫。他一定很疼。 她將宵行放在床上,走過來。蹲下身去。她試圖觸摸他的傷口,卻又怕將他弄疼,她的手在空中懸了一會兒,又放下了。 「傷得很嚴重嗎?」 鐘潛不說話,只是咬著牙將布條一圈圈纏裹在腿上。 那天晚上,他們忽然變得很親近。一起吃晚飯的時候,鐘潛講起與狼搏鬥的情形,令人心驚肉跳。春遲一邊抱著宵行,給他喂粥,一邊專注地聽鐘潛講。她還不時關心地問幾句:「你打死了頭狼,後來呢?」又對他表示稱讚:「放火燒狼窩的辦法可真不錯。」 鐘潛得到了鼓勵,越講興致越高,就這樣滔滔不絕地一直講到深夜。他一年裡講的話可能也沒有這一日多,那條流血的腿竟然也不痛了。 那天夜裡,春遲從夢中驚醒。她又夢見駱駝決絕地棄她而去。她陷在大海裡,看著他的船一點點消失在遠方。她痛苦地醒過來,將宵行攬在懷裡。她聽到門口傳來輕輕翻身的聲音,還有因為疼痛而發出的呻吟。鐘潛咳嗽了幾聲,慢慢坐起身來。隨後,她又聽到他在纏裹布條。這些細微的聲音在寂靜的午夜裡聽起來格外溫馨。她想像他腿上的傷口、他忍著疼痛包紮的表情,心就一點點熱起來。 「鐘潛。」她在黑暗裡喚他。 「嗯?」他聽到她叫自己,先是一驚,但很快發出回應。 「你過來睡吧,那裡很冷。」她為自己的話感到驚訝,但又似乎非得這樣做不可。她的話使他們之間的空氣迅速凝固起來,驟然變得很嚴肅。她坐起身來,等著他。 他愣在那裡,很久都回不過神來。她的邀請,他原以為窮盡這一生都換不來的。 他想走過去,但腿上一陣劇痛,他摔倒在地上。他怕讓她等,就朝她爬過去。她聽到他蹭著地上的乾草一點點靠近自己。她伸出雙臂將他扶起來。他坐在了床上,呼吸很重。 「腿還在流血嗎?」她把手放在他的腿上,立刻感到一片溫濕——她嚇了一跳,她不知道他流血流得這樣嚴重。 「這條腿可能廢了……」鐘潛啞著嗓子說。 春遲的手緩緩地在他的傷口上移動。她將身子移向他。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他覺得自己被逼到一個陡峭的懸崖邊上。他很想馬上站起來,從她的身邊走開。可是她的氣息圍繞著他,就像一片有毒的花叢,香味令他沉醉。 春遲將上身慢慢向前傾,終於靠在他的身上。他開始劇烈地發抖。她伸出手,攬住他的腰。北風忽然撞開了門,嘩啦啦地吹響了地上的草。他們的頭髮和衣服都被吹起來。他顫聲說: 「我去把門關上……」 她一把拉住了他。她無法控制解釋這一切。她可能只是覺得疲倦了,在先前的夢裡,她又被駱駝拋棄了一次,這夢境總是糾纏她,也許只有到她找到記憶的那一天才會結束。太過強烈的愛恨終於使她覺得累了。尤其是在宵行被狼叼走的時候,她偽裝的堅強一下就被擊碎了,眼前的男子幫她找回了孩子,這也是他最勇敢無畏的時刻。她很想抱住他,她覺得這將會是最恰當的時刻。 他聽見她在身後輕輕地解衣服。他痛苦地閉上眼睛,輕輕地搖頭。她身體的味道就像三月裡最早開放的一株花朵,它的到來忽然喚醒了一個春天。他感到萬物都在復蘇,除了他自己。她的手在他的胸膛上劃過,這春天的風,試圖將所有沉睡的樹都喚醒。他為自己感到羞恥,因為他是一片荒廢的山林,再也無法萌芽。他必將辜負這個春天。 盲女用她最柔軟的手指掠過男人的胸膛和臂膀,那樣專注,就像撫摸自己最心愛的貝殼那樣。 她幾乎忘記了男人的氣息,現在她正在一點點拾撿起來。她以為駱駝會忽然出現在眼前,阻攔她,可是沒有。她發現她做到了,徹底將他拋開。 她脫去衣服,將他的長衫也脫去。她貼著他的身體。她在儘量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她的手慢慢在他的身上移動,像是展開一張陌生的地圖。她好奇遊走著,不放過每個角落。忽然身前這個男人慢慢彎下身子,痛哭起來。他哭得那麼傷心,她慌亂地停下來,問: 「你怎麼了?」 鐘潛也不應她,只是哭,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不敢再問。宵行被他的哭聲驚醒了,也跟著哭起來。春遲把他抱在懷裡,輕輕地拍著他的背。然後她就聽到鐘潛抽泣著說: 「我是個閹人……」 他說完倏地站起來,帶著那條受傷的腿一瘸一拐地奔出去。 她怔在那裡,緊緊地抱住宵行,仿佛是希望從這具小小的身體上得到一絲溫暖。駱駝慢慢出現在她的眼前,他用充滿戲謔的目光看著她,仿佛她是從他手下逃走的犯人,現在又被他抓了回來。 他們很久沒有這樣面對著面了,哪怕是在夢裡。她又看到他深邃的眼睛、發黑的嘴唇。他還是那麼冷漠而親切。她哭起來,她向他保證,她再也不會試圖逃脫了,他是她無法逃脫的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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