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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女班主任又問了一遍:「你看到過她晾在家門口的鞋墊子了嗎?」她的語氣似乎加重了一些。

  阿布開始搖頭。阿布努力回憶著早上經過她家門口時的情景,阿布一點也想不起來她家門口的竹叉上是否有鞋墊子。阿布早上來的時候可能根本就沒留意她家門口的竹叉子。

  女班主任又說:「想一想。」

  阿布仍舊搖了搖頭。

  那個大水奶奶彎下身子來,溫柔地說道:「不用怕,你大膽地說出來,你把鞋墊子藏哪去了,我和你老師說過了,只要你拿出來,老師就不會罵你的。你每天都是最早一個從我家門口經過的人,沒有別人的,那兩雙鞋墊就是你上學時拿走的,不會是別人,肯定是你。」那個老女人從來都沒有離阿布那樣近地說過話,阿布能聞到她嘴裡發出來的味道,是一股玉米粥加酸菜的味道。

  阿布看了看她,沒吭聲。阿布已經真實地感到害怕了。

  大水奶奶看了看女班主任,女班主任仍舊對著阿布微笑。周圍全是同學,他們都好奇地盯著阿布看。阿布緊張透了,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因為害怕,阿布低下了頭,看著自己腳上的布鞋,一雙紅格子布鞋。阿布的思緒在布鞋上的紅格子間跳動,不停地跳動。一時恍惚起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女班主任拍了拍阿布的肩膀,說:「抬起頭來。」

  女班主任的聲音又恢復了原樣,她的嗓子很響,聲音裡沒有一點兒水分,乾巴巴的。女班主任突然間恢復了原樣的聲音,把阿布嚇了一跳。

  阿布抬起頭,滿眼都是茫然驚惶的神色。

  女班主任臉上皮膚僵硬,眼睛裡閃動著讓阿布恐懼的光澤。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阿布聽不到任何聲音。

  那樣的時刻,阿布很想母親。阿布不知道她此時正在家裡幹什麼,如果她知道這件事的話,她肯定會過來的。可阿布又怕她過來,怕自己說不清楚。如果阿布說不清楚的話,她可能也會罵阿布的。可阿布真的沒有見過那兩雙掛在竹叉上的鞋墊。阿布反復地回憶自己早上經過大水奶奶家門口時的情景,真的沒有見過那雙鞋墊。

  大水奶奶不再微笑了,女班主任也不再微笑了。同學全都往講臺旁邊擠,他們張大嘴巴,好奇地仰著頭,他們一句話都不說,全都盯著阿布看。

  阿布覺得自己像個小丑,傷心極了。

  大水奶奶說:「快說,不然我要去和你父母親說了。」

  女班主任說:「說吧。」

  阿布站在桌子旁邊,聽著窗外鳥兒的鳴叫。那鳥叫聲特別悅耳,阿布希望自己也是一隻鳥,能夠從教室裡飛出去,再也不用回來。

  大家都在看著阿布。阿布覺得很冷,感覺自己好像沒穿任何衣服。

  上課的鈴聲響了。

  聽了鈴聲響,大水奶奶著急了,她猛地推了阿布一把,說:「快說快說,要上課了!」

  毫不設防的阿布被她突然一推,摔倒在了地上。倒在地上的阿布似乎突然從夢中驚醒過來,趴在地上大哭起來。阿布的哭聲都快把上課的鈴聲給淹沒了。同學們驚奇地看著阿布,他們一句話也沒說,都被阿布的哭聲驚住了。

  從那以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裡,阿布一看到鞋墊子就有想哭泣或者想嘔吐的欲望。長大以後,阿布穿鞋子從來都不用鞋墊。但這是後話。

  中午放學回家時,阿布又在家門口碰到了大水奶奶。父親陰沉著臉,惡神一樣站在門口,母親站在父親背後,滿臉憂傷的樣子。

  看那架勢,阿布心跳加快,一頓暴打肯定免不了了。父親從來都沒有習慣問阿布為什麼,也沒有習慣聽阿布辯解。

  北京的部長樓裡,阿布的隔壁,住進來一位新客人。

  夏措易西。藏族人。一個很健康的小夥子。棕色皮膚,中高個子,身材不錯,強壯,高鼻樑,鬈髮。不說話眼睛也含笑,是那種非常純淨的眼神。

  那天早上阿布從衛生間出來,發現屋子對面的衛生間也出來一個人,嚇一跳,不由得驚了一下。站住,盯著那人看,臉有驚慌之色。那人羞澀地笑了笑,說:「您好!我是淩晨剛住進來的,叫夏措易西。」

  穿著睡衣的阿布,頭髮散亂,睡眼蒙矓地站在空蕩蕩的大客廳中間,面對著一個穿黃色藏袍,白色T恤衫的陌生小夥子,慌亂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聽了他的自我介紹後,只知道點頭,然後飛快地跑回自己房間裡去。

  中午,阿布待在房間裡,蜷曲著身體躺在沙發上聽音樂劇大師安德魯韋伯畢生最著名的作品《歌劇魅影》。門半開著。

  「嗨,嗨,嗨。」

  阿布抬頭。

  夏措易西站在門口,稍稍朝門裡探頭,羞澀地微笑:「附近有網吧嗎?我想上網收一下郵件。」

  阿布搖頭,說:「我剛來北京不久,也不太熟悉。」

  他在門口,移動了一下腳步,歪了歪頭,側耳:「這是安德魯韋伯的《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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