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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兩個星期之後,我終於獲知我再也不能見到林小惜的原因。

  那個女人--林小惜的母親,打聽到我是綠藍色盲的事,而湊巧的是,她在林小惜每次發生事故的現場都會碰見我。她將林小惜舞臺上的受傷歸咎到了我的身上,她認為我帶有某種不吉利的預言,她認為我的出現正是誘發林小惜事故發生的主要原因,她咒駡我是一個隻會給別人帶來災難的掃把星。她將我堵在醫院門口,將我手中的百合花奪過去,踩在她血紅色的高跟鞋下,她變得怒不可遏,揚手抽了我一個耳光,她叫我滾開。她揮著手背,滿臉的厭惡與絕情。

  當我轉身走出醫院大門時,我看到那個護士小姐,她帶著某種意味深長的冷漠看著我,她大概也聽說了我看不見綠,她大概和大多數人一樣都會這麼想:我是一個失去了"希望"(人們認為綠是"希望"的象徵)色彩的人,我將成為每一個接近我的人的剋星,我將從別人身上抽取"希望",給別人帶來"絕望"。

  我看見護士小姐跑向了遠處,面容模糊,態度堅決。我穿過這個城市彌漫不散的濃霧,將近黃昏才回到宿舍。

  我無意從臉盆水面的倒影中看到了長久留在我臉上的指痕,竟和醫院那晚我在林小惜臉上所看到的指痕一模一樣。我想大概我是再也不能踏進那家醫院了。

  我找到了舞蹈系曾經自稱是林小惜朋友的那個高個子女孩,我向她詢問林小惜的情況,她很高興能夠再一次見到我,她不再向我流露出同情與嘲諷,興許她已經知道我並不是躲在暗處的林小惜的暗戀者,所以才產生了這樣的變化。

  她向我透露,林小惜已經被轉到另一個城市的醫院裡,其實她也不知道是在哪個城市、哪家醫院,她對林小惜轉院的事情表示困惑與不解,她希望我能夠向她提供答案。她渴望的眼神長久地駐留在我的臉上,我跟她說其實我比她瞭解得更少,她很失望,但她努力掩飾著,看起來她並不是太相信我所說的。她給我留下她的電話,希望我如果瞭解到情況能打個電話告訴她。我想,她大概是不知道我看不見綠。如果她知道了,她會像那個護士小姐一樣,突然轉變態度嗎?

  林小惜被轉院是我造成的嗎?為什麼事情非要變成這樣難以收拾為止呢?不管怎樣,我是真的不能再見到林小惜了。

  而當我經過那個灰色外牆的小禮堂時,熟悉的米石路、不斷飄過來的音樂又會讓我不由自主地走進去。我在後排坐下,等待著報幕員預告下一個節目,我祈禱還能如願聽到一個親切帶有芳香的名字:林小惜。她踮腳、提腰、抬臂,指向一個方向。我低聲對自己說:她會出現的。她會對我微笑的,儘管她的微笑看起來並不快樂。但當繁華的舞臺讓我的眼睛毫無所獲的時候,一種陌生的隔閡與沉寂立即將我包圍起來,清醒後的破滅感更讓我感到憂傷。

  我去過我們一起用過餐的地方,一起打開水的地方,一起上自習的階梯教室,我將留戀的眼神長久地停留在我們曾經坐到一塊兒的那個位置,有陽光正好照在一本翻開的牛津英語字典上,揮發著淡淡的墨香,這讓我想起了青棗的味道。我去過醫院的藍色湖泊旁,當然我不能上樓去,我猜想那個護士小姐會堅決地制止我。而林小惜的病房也已住進了別的病人,我不希望驚擾到他人的安寧。

  但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林小惜在離開這家醫院時曾讓護士小姐轉交給我一封信,她認為那段日子我會主動來找她,所以將那封信淡忘了。一個星期後,就在她極不情願、意欲主動聯繫我時,她才發現她將那封信弄丟了。不,其實她只是忘記將它放在哪裡了。她不敢聲張,一直到三個月後,她才在一本雜誌的夾頁中重新發現了這封信。她打電話通知我,她努力做到理直氣壯。我並不想揭穿她,我禮貌地對她道謝。

  我努力忽略著生活中的細節。在這三個月裡發生了另外一些讓我感到措手不及的事情,我深感暈頭轉向,無法思考與深究周圍的一切。

  唐愛所在的夜總會突然遭到了警方的搜查,唐愛被當場指控吸毒。她被學校勒令退學,並被遣送回北京一家戒毒所接受戒毒。黃昏時分,警車趁著暮色開進了學校,她不在警車上,有幾個年輕的女警搬走她宿舍所有的私人物品,並裝進了警車。我詢問其中的一位女警,她滿懷警惕地端詳著我,在盤問我幾個問題後,她才極不情願地告訴我唐愛被關押的地方。我被獲准隨著警車來到了拘留所,但唐愛拒絕見任何人。次日,當我再一次趕到拘留所時,唐愛已被送離了這個城市。她回了北京。

  北京,那是一個很遙遠的城市。

  直到唐愛離開這個城市,我與她一句告別的話都來不及說。她在這所學校存在過的跡象好像突然間被清空了。如果有一天我碰見了她,如果她不願意認我,我該拿什麼證明我與她曾有過一段愉快和難忘的時光呢?我安慰自己說我有她的藍頭巾,但在後來我竟不幸地將它弄丟了,我甚懊惱,在那麼長的相處時光都沒有與她合影過。原來生活存在著這麼多的不可預測啊。

  唐愛離開才不足一個月,我再一次被傳喚到了警署。不過這一次是有關叔叔與夏青的死亡事件。有人發現叔叔的家門長年緊閉,上門叩問多時未果後報了警,警方破門而入之後發現了兩具已接近風乾的屍骨,一具男屍在一間緊閉的房間裡,一具女屍以跪坐的姿勢守候在門口。警方給我出示屍檢結果--他們屬自然死亡,時間發生在一年之前。

  我木然地回答著警方向我提出的有關問題。無論是什麼樣的答案都已經不再重要,我無所謂地點頭或搖頭。有一個和藹的員警摘下帽子擱在桌角,他用接近謝頂的腦袋對著我,像一盞冰冷的燈泡,他固執地問我一個問題的答案:"你叔叔瘋了是不錯,這我們有備案,可是夏青女士為什麼會死呢?"

  為了早點脫身,我不得不嚴肅地回答:"因為愛情。"

  "愛情?"那個員警困惑不已,不停用手捋過頭頂。他肯定從未見識過世間有這樣的愛。他忍不住笑出聲來,腦袋與肩膀隨之搖晃了起來。桌子不堪他身體的重壓而嘎嘎作響,周圍的人也都爆發出了快樂的唏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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