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一個人的歡喜與憂傷 | 上頁 下頁
七四


  再打也不接,也許她真的有些忙,蘇立只得苦笑走出去,回到辦公室一上網一看,關於地震的那些圖片和報導一條條,觸目驚心。

  這時候離地震發生不過才一個半小時,官方的報導,還未來得及深入。

  立刻打電話給蘇瑾,給方言晏,給父母,然後再打宋佳南的電話,卻一直占線。

  而宋佳南也是一遍一遍地打給他,也是一直占線,跟她同去的幾個年輕的記者有的給家人朋友打電話,有的壓根兒就瞞著不說,報社門口那些水和食品一箱箱地運送到隨行的車上,在場的每個人表情都是一種前途未蔔的凝重。

  她只覺得心煩意亂,手心攥著的手機背面都是汗,剛把電話掐斷,想再重播一遍,他的電話就來了,他的聲音不似以往那樣的平緩和冷清,竟然有說不出的焦躁:「宋佳南,你真的要去?」

  他有權利、有私心攔阻她出去,他剛回來,從死亡線上僥倖逃過,她卻把自己硬生生地送到危險之中,前途未蔔的災難中。

  「我要去。」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天空,明明才過了三個小時,就覺得一天將盡,每分每秒都漫長得讓人心慌,「我去。」

  蘇立的聲音戛然而止,最後她聽見他跟司機說:「去南平的軍用機場。」

  同行的有五六個報社及省台的記者,其他都是人民醫院的急救醫生,帶來大批的藥品,穿著白大褂,背著急救箱,領隊的年輕醫生手執一面大旗,上面是紅十字還有醫院的名稱,看上去很惹眼,記者們抓著他們猛拍,用手機傳照片,最後來了一句活躍氣氛:「為啥我們電視臺(報社)沒有這樣的旗子!」

  因為是軍用飛機,空間狹小,那些物資是儘量地往上送,壓得滿滿的然後人再坐上去,光是裝載物資就用了好久的時間,天漸漸地暗下去,報社的小靈通上傳來消息,「第一批記者已經到了報社的成都記者站。」

  沒說多少話,大概每個人心底都壓著一塊大石頭,宋佳南坐在機艙裡往外看,她清晰地看到一輛黑色的奧迪,是軍牌,打了個彎停在匝道上,一個熟悉的人影走出來。

  他也許看不到她,有軍官走上去跟他說話,他微微地點頭,目光一直看著自己飛機的這個方向。

  她卻看得真切,只覺得心酸,好像要生離死別一樣。

  然後飛機就開始滑動,因為是軍用飛機,乘坐起來很不舒服,仿佛身上的每一個器官都在震盪,眩暈的讓人窒息,她忽然間想起手機還沒關閉,打開一看,一條資訊赫然在目,「宋佳南,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默默地關掉手機,然後閉上眼睛,什麼都不去想。

  兩個小時後軍用飛機降落在機場,所幸信號還好,她給父母和蘇立打了電話報了平安,領導的指示就下來了——跟隨人民醫院的醫療隊做報導,注意安全。

  成都的情況比她想像的要好很多,沒有預計中的殘垣斷壁,到底是大城市,地震後的秩序已經基本恢復,空曠處搭滿了帳篷,交警和武警在安排交通秩序。

  天已經大黑了,醫療隊那邊有車,預備冒險去重災區的,宋佳南一咬牙跟著幾個記者上了車,其餘的人因為天黑找不到車都去報社的成都站留守待命。

  醫療隊有個的年輕帥氣的醫生,很是照顧他們這些記者,不斷地催促他們吃東西,宋佳南有些暈機,只能喝下幾口水、吃兩塊巧克力。

  車行兩小時,才見識到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因為下雨,天黑,山路已經開始崎嶇難行,一路上不斷遇到賑災的車隊,或者運送傷患的救護車,越往前走路越是危險,山上不斷有小的落石,打在車頂上嘣嘣亂響,一波一波的小餘震,讓每個人都心驚膽戰。

  一車的人眉頭越鎖越緊,有些醫生閉上眼睛,安靜地等待到達目的地,一路上昏昏晃晃,很多人都被晃得淺淺地睡著了又被晃醒,淩晨時候才到彭州惠民醫院,剛下車,所有人在帳篷裡倒頭就睡。

  宋佳南還沒睡實在,淺淺的夢裡好像有一層薄霧困擾住她,看不清摸不著,忽然鋼質門窗發出刺耳的尖叫,旁邊那個小記者一翻身跳起來,「餘震!快跑出去!」

  空地上站滿了醫療隊的成員和記者,很多人心有餘悸地看著茫茫的天空,有人又困得回去睡了,宋佳南這才想起要跟蘇立聯繫,拿起來手機看到十幾個未接電話,都是蘇立的,她心頭一酸,艱難地用短信回復:「我沒事,只是很累,我會注意安全的,放心。」

  試了很久才發送出去,那時候天已經大亮,醫院裡陸陸續續送來很多傷患,昏迷的抽搐的,脊椎肋骨粉碎的,大片大片的血和灰塵黏在身體髮膚上,腐酸味刺鼻。

  還有很多孩子,無助地看著他們,她眼睛一酸,拼命地逼回那些眼淚,跟救護小分隊去廢墟現場。她親眼目睹了兩個救出的生存者,親歷了救出後還是死亡的悲傷。

  晚上八點鐘,她吃了兩塊餅乾,發了第一篇三千字的稿子。

  蘇立的電話仿佛很有默契似的,每一個小時響一次,她不去接,他不再打來,她怕電話聲音響起,因為她怕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流淚,害怕、恐懼、傷心、悲痛、無助深深地抓住她,那些悲慘的鏡頭,像電影膠片一樣存在記憶中,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重播。

  她不知道這幾天是怎麼過的,除了一直跟醫療隊往重災區走,就是跟著他們救人,晚上寫稿,一同去的記者躲在一起哭,連見慣了生離死別的護士也抱在一起哭。

  宋佳南只覺得這五天虛脫得不行,沒有熱食,沒有熱水,直到晚上九點,報社上面來了指示,要求他們返回成都站,讓下一批記者接替任務。

  沒有人說不願意,身體和心理的負荷都超出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也許是早得知這個消息,蘇立發資訊給她:「我明天到成都,她只是回道:「能不能在家等我?」

  那個「家」一打出來,便控制不住流眼淚,黑夜中,醫療隊的成員都睡了,山谷漆黑一片,強勁的山風吹得帳篷左右搖晃,劈啪作響,她睡不著,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身體的每個細胞都能切實感受到來自地底深處的振顫。

  不遠處的石頭上,坐著一個人,手上的手機螢幕白色光,是在黑夜中唯一的安慰。

  是那個很照顧他們的年輕醫生,興許聽到她的腳步聲,他微微轉過頭來,笑道:「睡不著吧,餘震太多了,還好你們明天就走了。」

  她看見他不停地撥打著螢幕上的某一個號碼,便問道:「是朋友?」

  「我前女朋友,生死未蔔。」

  宋佳南驚異地看著他,醫生生了一雙桃花眼,笑起來半分玩笑半分輕佻。她斂了斂情緒問道:「她在哪裡,有別的朋友能夠聯繫上嗎?」

  「不知道,分手之後再也沒聯繫過。你男朋友呢?」

  「他很險,十二號下午一點的飛機飛離了成都,他走了,結果我來了。」

  「回去準備結婚嗎?」

  「嗯?」她有些驚詫,「我們才在一起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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