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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男人無奈地聳了聳肩。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很沮喪地說:

  「我的助手出去了,沒人給你化妝了!」

  女孩站在那裡看著男人著急,最後男人親自給她畫。

  在化妝台前女孩顯得很緊張。她前面的劉海全部被撩起來了,整個臉,對著大得一覽無餘的鏡子,還有這個陌生的男子。男人開始給她打粉底,修眉毛。她的眉毛很細很淡,所以他必須修得很小心,一個閃失可能就會缺損一塊兒。她才發現他做事十分仔細,眉毛是一根一根在修,他的下巴在她額頭的上方,她抬著眼睛,看著他的臉,男人始終神情嚴肅。她能夠聽見男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在她的上方。她一動也不敢動,因為這看起來很和諧,她不想驚擾他。他給她用眉筆劃眉毛,恰到好處的棕色,彎彎的眉形。他在化妝的間歇問她:

  「你自己畫過妝嗎?」

  「不,別人也沒有給我畫過,我從不化妝。」女孩說。

  「你還是學生吧?」女孩覺得男人問得口氣略有點輕蔑,像是在嘲笑她年幼無知。

  「但是我在寫小說……」女孩反駁道。

  「一邊讀書一邊寫小說嗎?那麼你還是學生啊。」

  女孩不再爭辯,她覺得他把自己看得很低很低,心中覺得十分失望,但是她卻沒有再告訴他,她已經是個出版過自己的書的女作家了。她肯定他決不會相信,他還會嘲笑她的。

  「你自己偷偷跑到這裡來玩的?——你的口音不是本地的。」男人的詢問其實已經代表了他的肯定。

  「嗯……」她含糊地應了一句。男人於是不再多問。

  妝畫好之後,男人捧起她的臉仔細看著。她的大眼睛驚恐地看著男人。男人忽然微笑了。她就問:

  「為什麼笑,我的臉有什麼不對勁嗎?」

  「不是,我覺得挺有趣的,你這麼個還沒長成的小丫頭,畫了妝就完全不一樣了 。」

  她看看鏡子裡的自己,女孩現在眼瞳十分亮,眼睛旁邊有淡淡的紫色眼影,使她變得更加典雅,腮紅是桃花色,令人看著就好像聞到了新鮮水果的甘美。當男人站在她身後把她的頭髮盤在頭頂,弄成兩個有點傾斜的小髻時,她簡直覺得自己美得好像歐洲中世紀貴族家的少女。身後的攝影師是多麼神奇的人呵,他可以把人畫得都那麼美麗。

  他拿出一套黑色鑲著銀絲邊的小禮服遞給她,讓她換上。她似乎還沒有長開,雙肩很窄,衣服還不能完全撐起來。她走出來讓他看,他勉強點了點頭。於是他們開始拍。

  他讓她站在冷灰色的佈景下,看著鏡頭,然後他打開幾盞白色方形的大燈,燈是熾亮熾亮的,讓她一時睜不開眼睛。他開始教給她擺什麼姿勢。他說,你端莊地站好,眼睛看過來,嘴唇微微地笑。她努力按照他說得做,可是因著很少拍照,又是個很少笑的人,她的表情顯得十分奇怪。他不得不放下相機對她說:

  「要笑得自然,像你平時那麼笑,不要那麼虛假……」

  「我平時就是不笑的。」女孩回答。男人生氣地看著她,只好又說:

  「那你想點開心的事,笑出來。」

  「我沒什麼開心的事。」女孩又說,她並非在故意頂撞男人,她只是忽然感到了一陣委屈,是這樣的,她很多很多時候都沒有笑過了,而她也的確想不出任何可以令她笑的事。她本可以不說這些,但是那種忽然湧上來的委屈,像是要迫切地沖出來,她無法控制地這樣說了。男人果然變得很憤怒,他一定覺得女孩在故意耍弄他。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恨恨地說:

  「不會笑也要笑出來!現在我是攝影師,你要聽我的!」男人開始繼續教給女孩姿勢和表情,女孩也學得十分認真,但是她仍舊無法笑得自然順暢。

  「你的身體很僵硬,像是跟冷木頭,你知不知道?」 男人惡狠狠地對她說,他不得不再次放下相機,「你動動腰可以嗎?」

  女孩動了動腰,其實她越來越緊繃繃了,因為她感到尷尬和羞恥。她知道這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但是她卻怎麼也做不好。她忽然覺得自己一直把自己困在小房間裡,像一隻動物一樣伏下身子沒日沒夜地寫,幾乎已經喪失了行動的能力,所以她的手腳都在退化,反應越來越遲緩,幾乎不能夠達到協調的配合了。男人踢了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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